其实隔着这么远,苏箬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这人应该就是吴德了。同时,吴德经过这里时也看到了苏箬,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脚一蹬地停下来,低头看向苏箬。

路灯下的影子逐渐接近了,苏箬顾不上注意来人是谁,她只是眼睁睁看着吴德在几秒钟之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水鬼,她心里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回老家,有个壮汉在水塘里不慎淹死,家属将尸体打捞上来,苏箬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看见一个白色的泡涨了的东西,头部被盖着东西。尽管只是匆忙地一瞥,苏箬却感受到那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寒冷,就像是死者的怨气透过她的衣服,直渗入骨髓。

姬遥莘稍微挑了一下眉,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表现了,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说道:“哦,好吧。你们俩路上慢一点,注意安全。”

“苏箬。”姬遥莘点到了苏箬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喊了声“到”,这声音在寂静的,坐满已死之人的教室里显得十分突兀,娜娜掩口笑了一声,但其他同学包括吴德都低头坐在座位上,活像正在深刻反省。

“看你说的,好像我回不来了一样。”苏箬没好气地回答道,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说“好像我回不来了一样”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吉利,可是吴德的意思还真容易让人联想到“你怎么还能活着坐在这里”。

苏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灰衣女生开始往上走——她在后退。苏箬回过头看着她,昏暗的灯光有一束落了下来,这时候苏箬看清楚了那女生的脸,和早上在高二五班教室里所见的别无二致,除了脸颊一侧的伤口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女生皱着眉,脸上有种类似与厌恶的神情,但随即苏箬就意识到,那不是厌恶,而是害怕。

苏箬联想起在之前的山难中,娜娜一直都是以冻死鬼的形象出现的,此时心里发憷,忍不住想往回抽自己的手。

“那你明天要从我家门口路过哦,我还是在站牌地下等你。”女生又笑了一下,顺手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这时候苏箬注意到,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伤口。那是新伤,约有十厘米长,像是某种锐器所划伤的,还没有完全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紧接着苏箬看到,她的身上还有好几处血迹。有的地方衣服都被血液浸透成了深褐色,出血量不少。

听吴德那生无可恋的语气,大概他已经经历很多鬼故事了。苏箬正想开口询问一下吴德目前有什么感想,对方却忽然打断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需要合作,你明白吗?交换所有可能有用的情报,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一起面对。”

“叶莲娜?”苏箬顾不上想姬遥莘什么时候变成了百变小姬,只是顺着她的话茫然地问。

但是姬遥莘说话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宛如能催眠一般:“苏箬,看着我,不要看别的地方,不要害怕。我会救你出来,但我需要去观测站拿登山绳,往返可能需要半个小时。”

失真的歌声《dancewithmyfather》又在悬崖上幽幽地响了起来。是谁拿着随身听在靠近她吗?那是一首描写父爱的歌曲,温馨而忧伤,但现在的确不是欣赏音乐的好时候,连因为磁带损坏造成的歌曲噪声都像是死神的歌唱。

娜娜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跟着父亲沿悬崖边缘往前走。下一秒钟,她脚下一滑,尖叫着从悬崖上落了下去。她父亲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拽住了娜娜的右手,娜娜身体悬挂在半空中,惊恐地喊着什么。

身为一个快被冻死的人,反抗通常是无力的。很快苏箬和姬遥莘两人就连拖带拽把吴德弄进了小屋里,姬遥莘简单地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但吴德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开始发高烧,肌肉松弛,陷入深度昏迷的状态。

“雪已经停了。目前通讯设备正在抢修,可能很快就能修好,道路应该也正在抢险。”姬遥莘说道,将冲麦片的杯子捧在手心里,抬头望着苏箬,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联系上搜救队后,我们就能获救。”

姬遥莘顺手从门框边抄起一个铁锨,拿在手里。吴德站起来,姬遥莘没有动。寒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苏箬躲到了姬遥莘的身后,但吴德并没有对她们发起进攻,只是那样像个神经病一样盯了她们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从敞开的门出去了。

说完,她从地上捡起那本日志,若无起身地准备往里屋走,苏箬抢上一步:“等一下!你这到底是干什……”

两人推门进屋。比起外面的状况,屋里简直就是天堂了。小屋中间有一个炉子正熊熊烧着,上面有一个铝皮水壶,看起来一壶水很快就要烧开了。钨丝灯泡尽管已经发黑,灯光却暖得像浴霸。靠墙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长凳,苏箬坐在上面,艰难地喘息着。等她觉得差不多缓过来了,才注意到屋里那个正侧对着他们给火炉添煤的值班人员。

苏箬并不感觉到难过,因为她不认识她那个男朋友,而且她知道很快男朋友还会过来找她,告诉她其实他才是唯一幸存的人,其他队员都已经死了。届时苏箬就会陷入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

“我也没想到他现在脾气这么坏,大概更年期到了吧,”娜娜抱起双臂,耸了耸肩,“不过我们的小英雄苏箬又成功过了这一关,可喜可贺。”

她冲着苏箬抛了个媚眼,转身想要从敞开的门走出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望着苏箬,侧脸如雕塑般完美无瑕:“我有的时候的确需要杀你,但不是每时每刻都这样。电影里面反派总是会被感动的,苏箬,我们应该尝试一下其他相处方式,比如谈个恋爱试试。”

娜娜也离开了这里,室内只剩下苏箬和姬遥莘两人,苏箬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尴尬。她想要对姬遥莘说谢,可是说不出口;她也想问问姬遥莘一些问题,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当她转过身面对坐在沙发的姬遥莘时,这种感觉尤甚。

“叶莲娜不介意别人看到她死时的情景,她实际上憎恨她的父亲利用她,”姬遥莘说道,“但是吴德介意,非常介意。他是被淹死的,灵魂总是徘徊在河上,十分痛苦。于是他会制造一些令他感觉快乐的场景,比如学校的教室,因为那里有他的朋友。可惜他的朋友不可能来阴间陪他,那间教室里只有惨死的学生来陪他。”

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冲动,也许经历这么多幺蛾子的事情之后,苏箬的胆子大了很多,甚至很多事情做起来根本不过脑子。她问道:“那你呢?”

娜娜和吴德都是鬼,姬遥莘也是鬼,或许如她的猜测,是那座雪山的山神,又或许……

姬遥莘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苏箬微笑。

“以后你会知道的。”

“可是——”

姬遥莘没有再说话,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大概刚才和娜娜斗法很耗费体力,不过看样子她比娜娜要强很多,只要她一出现,娜娜就不敢造次。苏箬眼睁睁看着姬遥莘从自己家门走出去,一切都宛若幻梦一场。

门关上了,苏箬瘫坐到沙发上,才感觉到疲惫汹涌而至。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2016年1月20日,她回到了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