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石桂摇头,春燕笑得一回,她也知道外头小门小户连男子都不定能读书,更别说是姑娘家了:“总归这会儿闲着,只当这儿要料理的事情多,太太才让我早早过来的,既得了闲,教你两个字总是成的,托人给家里人带个信比口信要便宜的得多。”

郑婆子正炒酱丁,剥好的豆子豆干跟肉丁笋丁一道拿大酱熬,熬得满屋子香气,筷子挟一个出来尝味儿,怕自家口咸了,让石桂来吃,看着她尝味儿又道:“哪个进来不这么说,太太身边的豆蔻,说着要赎身回去嫁人的,太太也都应下了,嫁妆早二年就备起来了,如今怎么着?还不是当了姨娘。”

两个人一间院子,间间屋子都要开窗开门透气,买了石灰粉来除湿,又有薄荷冰片粉除虫,等里头味儿除尽了,再挑了窗纱出来糊窗,着人往库房里搬家具。

石桂也会打结子,双钱的如意的,可这些个莲花的游鱼的,她没学过,自然不会,买了一卷丝绦,想回去打如意结,小结子五文一个,赚得几分几厘,总比闲着要强。

买主把带来洒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抖落土灰,打完了包袱,伸手把银柳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到底觉得她颜色好,冲陈娘子道:“下回再有好货,还给我留着。”

葡萄再不情愿也没用,她总也不是郑婆子的亲女儿,不过早买进来两年,也不能逆了郑婆子的意思,只背了人不理石桂。

他这话一说,几个婆子脸上当即便不好看,还没人开口,他就一抬老鼠眼儿,溜溜一转:“趁着喜事,把夏衣也裁了罢。”

一大碗竹笋烧肉吃得干干净净,几个婆子看着石桂拿汤淘饭吃,自家却做不出这穷酸样儿,石桂不计较,总归她是新来,人又生得瘦小,面颊凹进去,看着肚里就闹饥荒,她吃的多,也没人笑话她。

石桂收拾了洗碗,那些个婆子就坐着剔牙,说起竹林子里头生了嫩笋,挖了来烧肉吃最好味,石桂听见心里一动,上山的时候确是看见许许多多的竹子,还有乡民上山来挖竹的。

银柳还打着嫁进陈家的主意,只当勾住了陈大郎,哪知道陈娘子比她想的远,不过把她当作给儿子解闷的玩意儿,两个说了会子闲话,郑婆子就带了陈娘子往王管事那儿去给契拿钱,作价多少,也就不是石桂能知道的事了。

外边巷子越来越热闹,银柳这才开了门,一件扣身衫子只扣了一半,露出一片白胸脯,指了石桂:“到巷子口买两碗胡辣汤去。”

喜子一双眼晴盯住石桂,小手握了她的手指头,把石桂拉过来睡在他身边,石桂拍着喜子哄他睡,吃了糖,他梦里都是甜的。

点不起蜡烛油灯,大人出去打蝗捉蝗了,家里就只有石桂带着喜子,喜子才四岁大,这两天嗓子也哭哑了,就挨在石桂身上,姐弟两个缩在墙角。

“等他大些,再带了来看你。”秋娘摸摸她,包裹里抖开一条细棉布的染花裙子,给石桂比一比,正是这时候穿的,这是家里才有了余钱,就想着给她裁衣裳了。

石桂又问起收到喜子的小褂子没有,秋娘好容易收了泪,鼻头一酸:“你在外头总归艰难,还想着做这些东西。”

村里刘家的闺女,原来就是当丫头的,家里盖了房子买了地,都成了富户了,这才把女儿赎出来,如今石桂卖进了宋家,比原来刘家丫头当差的人家更好,村子里一个个的泛酸,看着陈娘子送东西回来,就说石头缝开出一枝金桂花来,石家可不眼看着要发达了。

秋娘哪里受得住这个,石头闷头干活,她在家浆洗做活,听见别个路过都要嚼了两声,气的一向好性的摔了门骂:“村里哪家没遭灾,一样是卖女儿,我家丫头总有回来的一日!”

秋娘自来没同人红过脸,骂声也不响,石头更是一样,甩开膀子干活是成的,骂架再不去沾,倒是于婆子坐在门边晒太阳嚼舌头根:“吃了这许多年闲饭,也是她该报偿了。”

转了身又骂石桂没良心,人人都有东西,偏她的差着些,知道她们要往镇上来,说了几百句,让秋娘扒拉些好东西带回去。

石桂再没想到还有卖了女儿也攀比的,知道秋娘不好过,只装着兴兴头头模样的问喜子去读书了没有。喜子五岁了,这会儿跟着读书也不算晚,村子里读书有规矩,农忙的时候就放课,姚夫子在村里呆了这许多年,学生越收越少,喜子过去读书,该当是高兴的事儿。

石桂走的时候说了好几回,原来家里就说过往后要让喜子读书的话,往后能中最好,不说当大官,总能免赋税,若是不在,能识得些字在村里就叫人高看一眼。

既是石桂的卖身银子,便依着她说的去问了,于婆子想拦也没能拦住,她还想着秋娘能多生两个,往后才是劳力,又不是那等富裕人家,能供子弟读书。

这回是秋娘硬气起来,可还是没能读成:“姚夫子开春就病了,学堂都断了课。”课是早就断了的,饭都不吃不饱了,还想什么读书的事儿,姚夫子眼看着就要不好,信往来县里写了许多日子,也没再派个教谕下来。

于婆子得意洋洋,省下一笔束修钱来,嚷嚷着要扯布给自个儿做身寿衣裳,秋娘气得夜里直哭,却怎么也不肯动卖了石桂的钱,这才自个儿出去采茶,用这钱来给于婆子做寿衣。

这番进城来,就是说要给她扯布的,于婆子看见有了布钱,又要打两银簪子,说要给她压棺材,口里半点儿没有忌讳,说她半截埋黄土的人了,还有甚个不好说的。

可这番口舌不能说给石桂听,只告诉她村子里好了许多,可没个两年也缓不过起来,又叹一声:“等着再攒些年的钱,就把你赎出来,还回家来,里头过得再好,你也得看眼色吃饭。”

石桂把脸埋到秋娘襟前,许多年没这么撒娇了,秋娘把她搂在怀里不住拍哄,石桂再问些家里如何营生的话,说上两句就拐着弯儿问他们可去过城里,又说三月三日放假出去,见着各色玩物:“那水磨团子,还没娘裹的馅儿味足调好,一碗却得十文钱,支个摊儿就能卖的,似咱们家过年做得那些,也能卖上百来碗呢。”

秋娘只当她是孩子话,到城里讨生活岂是易事,还当她是馋团子吃了:“只记着给你做衣裳,倒没想着做点吃食来。”她一面说一面嗔了丈夫一眼,才还惴惴的,这会儿又笑起来,看着老成的,也还是孩子,摸摸她的面颊:“你爹往后就跟人跑船运木头了,想着总归能常来看你的。”

石桂一听就皱了眉头,跑船可不一两日的功夫,秋娘一个人在家,又要顾田又要带孩子,怎么忙得过来,更不必说还有个挑剔的于婆子在,石头不在,秋娘越发要受她的搓磨了。

秋娘一见她皱眉毛就知道她心里想的甚,轻轻碰碰她:“娘采茶还攒了些钱的,等我们下回来你告假一天,城里走一遭,带你去吃水磨团子。”掐了她脸蛋一下:“小馋虫,给你吃肉馅的。”

石桂还待再说,外头葡萄唤她一声,说是留了饭给她,给她端过来了,还没进门就看见秋娘搂住了石桂,石桂靠在秋娘身上,秋娘把她当作小娃娃似的摇晃。

葡萄就把食盒子搁在地下,自个儿转身回去,石桂这才想起来,葡萄是叫她后娘卖掉的,这才从不想家,这会儿看见秋娘,只怕是触到了心事。

石桂拎了食盒子,一看就是灶上粗做了来的,跟匠人一个锅里的吃食,好在有一碗炒酱,她舀了两碗摆出来,满满盛上一勺子酱,秋娘还待要推:“我还有呢,就在厨房做事,哪里饿得着我。”

说着一撸袖子,掐起一把肉:“看我多结实,这儿主家可好呢,老宅里来的姐姐说了,太太是一顶一的好大善人,外头买来的,只要爹妈张口,就肯放了出去的。”

石桂也不确实,却说出来哄了秋娘,她不在了,于婆子也不知道怎么苛待她,转身跑回去把自个儿攒的钱拿出来,一股脑儿全给了秋娘:“娘拿着,这是上头姐姐给的,我哪时戴得住这个,给娘戴罢。”

这手镯也不过在秋娘腕子上挂一会儿,回去只要落了于婆子的眼,必然要拿了去的,秋娘也是这个想头,她捏着手镯看了丈夫一眼,叹口气,石桂笑一笑:“留着作本钱也好,似山底下那些船夫,贩货进来也是满船来满船走的。”

她可劲说些生意经,无奈这两个一个也不往那上头去想,反说村里也有人出来贩货了,又告诉石桂,到了夏日里,还跟着采茶的那一批人去花田采花。

这不比采茶挣得多,却不必天天留在于婆子眼皮子底下,真折腾起人来,秋娘哪是于婆子的敌手,连喜子她也不看顾,石桂知道弟弟在白大娘家里带着,倒松出一口气来,白大娘儿子女儿人都极好,在他们家里,也比跟着于婆子天天听晕话要强。

娘两个说话,石头却坐在一边一言不出,石桂拉拉秋娘的手,秋娘抚了她的头:“你爹觉得对不住你。”

石桂咬了唇,把泪水忍下去,吸吸鼻子:“待我回去,爹还扛我去赶集。”那还是她小时候的事儿,四五岁的时候秋娘抱了喜子,石头扛着她,一家子一道去赶集,听见说起这个,秋娘连声答应:“好,还给你买糖浇红果吃。”

自正午说到要傍晚,这才知道他们还要坐夜船回去,石桂急着去灶上包了馒头,又把自个儿做的腌笋给他们带上,说定了隔上三五个月再来,一路把他们送到山下,孔娘子知道是石桂的爹娘,倒让他们搭了船,石桂站在渡口,伸长了脖子看着船一点点摇走,水面粼粼泛着金波,影子成了小黑点儿,她这才回去。

拆开包裹才见着里头塞着一把钱跟一只银镯子,就是春燕给的那只,秋娘还是给塞了回来,石桂捧了衣裳,眼圈一热又要掉泪,赶紧忍了回去,坐到床沿上,捏着那只银镯子看了良久,伸手套到腕子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话怀总《庶得容易》里面说过了,现在再说一次,怀总非常欢迎妹子们留言评论,但是一章里面披八个马甲自顶自掐这种事请不要再发生了,谢谢大家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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