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感动万分,对于这份情谊也就安心接受了,忖道:来日攒够银钱便制作一些精巧的祭品,烧给对方当回礼。他捡起钱匣,从盒盖的夹层里翻出几片金叶子,换算成白银的话足有一百两,当真是一笔横财。

王知府恨铁不成钢地道,“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赶紧想些对策才好!”

糖醋排骨、酱猪肘子、龙井虾仁……全是有姝爱吃的菜,更有几道前所未见,应是地狱的特产,不但闻着香,看着更令人垂涎。自从当了遂昌县令,有姝已经很久没吃过大鱼大-肉,便是偶尔想尝点荤腥,也只让厨子去买最便宜的猪下水、家禽内脏等食材。

他们人数已达十几万,把偌大一条黄泉路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人因魂体孱弱被挤到路旁的荆棘丛里,扎得两腿血肉模糊。但只要细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绝大多数来自于其他县城,遂昌的鬼魂少之又少,只因遂昌出了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官,为护持百姓连全部身家都捐出去,养活了一方水土。

渐渐的,附近的商人都爱与赵县令打交道,但凡有好货就先给他报个信。当然也有奸商对他深恶痛绝,只因他点算数量时还会当场查验,有人运了几百袋发霉的米面过来,被他一刀划破麻袋,放敞给所有路人观看,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把那商人的名讳记上,说是再也不与他做任何买卖。

不能咳嗽,千万不能咳。他拿筷子的手在发抖,小巧的喉结不停耸动,又大又圆的眼睛更是争先恐后地沁出泪珠,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询问情况。

有姝指尖微动,射~出一枚阴阳元气符,将饿死鬼打发了,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诸人。都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今天总算体会了。这么多人众口一词,连自己的雇工也站出来指认,自己无论说什么,在旁人听来都是狡辩。

有姝扔了两支刑签,先各打兄妹二人五十大板,又罚没其家产,然后宣布退堂。众人对方才那场堂审颇为回味,边走边讨论不休。自从这位年纪轻轻的县太爷来到遂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快人心的案子了,当然他们也担心这只是县太爷一时抽疯,没准儿过几天就故态萌发。

本还保持着皇族威仪的慕容轩与孙氏这才齐齐尖叫起来,醒神后立即磕头认罪。就算认罪了那人也未曾轻饶,命第一狱主与第二狱主将人带下去挖眼割舌,鞭刑两百。

“带走!”一道打雷般的嗓音在殿内响起,有姝这才发现原来桌案后的阴影中还坐着一个人,只因他穿着一件纯黑色官袍,脸上覆着一张黑底红纹的诡异面具,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你想干什么?”朝臣不敢过问,六皇子却怒气勃发,用力掐住有姝手腕,恨不能将之折断。

在各方的蠢~蠢~欲~动中,有姝是最为淡定的,每天照常上下朝,跟在主子屁~股后面转来转去,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这日下了朝会,主子被仲康帝叫去谈话,一名小太监走到他跟前,说皇后请他前去凤鸾宫一叙。

“开怀,回去后定当痛痛快快喝它几坛好酒,醉上三天三夜!”赵侍郎扭着圆胖身子上前献媚。紧接着又有几位铁血派的老臣拊掌大笑,直说要与他一道痛饮。

有姝噤若寒蝉,却也见不得主子难受,踟蹰片刻方慢慢凑过去,替他按摩太阳穴,忆起他很喜欢自己的亲吻,就像小狗一样“啵啵啵”地吻了很多下,直将他半边脸都舔湿~了。

当二人待在东宫互相抚-慰时,朝堂上越发闹腾得厉害。朝臣几乎是一面倒地要求仲康帝赐死九皇子,然后册立六皇子为储君。而九皇子是妖星降世,会祸乱生灵的流言,已迅速席卷整个九州大陆。不仅其余四国人恨不能生啖其肉,便是夏启的百姓也都跪在宫门外,要求当场将妖星烧死。

仆妇果然答道,“九殿下态度寻常,只是走进去,锁了门,并没听见训斥声和吵闹声。”

但这种骄傲轻视的情绪只维持了几刻钟,在它眼中已毫无威胁,甚至手到擒来的赵小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咬破指尖,飞快在它额头画了一个定身符。直到这时它才明白那句问话的含义。所谓的“什么品种”,原来指的是它的原形,他竟早已看透它身份。

有姝到得东宫,看见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主子,才想起对方安排在家中的许多暗卫。换一句话说,昨晚的事那些暗卫必然已经禀告过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赵玉松和明珠公主的婚事,也不是赵家会不会获罪,而是自己割掉妖物舌头的场景。

有姝略微颔首,信步朝后花园走去,沿途遇见许多人,均对他红肿的眼睛露出好奇之色,复又压抑住幸灾乐祸的神情,也不知心里构思了怎样荒诞的情节。到得后花园,果见凉亭的围栏上斜倚着一名纱衣飘飘、容貌绝世的女子,正摇着团扇四处梭视,表情十分精巧灵动。

只要少年出现在视野之内,只要他愿意待在左右,就是让九皇子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日一夜,也不会感觉枯燥,更甚者,还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所以本已经不必进学的他依然来了上书房,且打算在出宫开府之前都不缺一天课。

九皇子自己拧了一条湿帕子,将鼻子打理干净,又匆匆洗了个澡,这就准备上床就寝。他把画作一张一张卷起来,塞入帐帘内,复又找了许多夹子,将它们挂在顶上,如此,只需一躺下就能看见。

偷吻也就罢了,技艺生疏亦可忍受,怎么能半途而废?怎么能连证据都明晃晃地挂在自己唇边?要知道,自己睡觉可从不会流口水。九皇子心里闪过各种各样古怪而又慌乱的念头,一时眉眼飞扬,一时又垂眸忍笑。

有姝不知道画中仙的眼力准不准,所以有些不安地道,“这幅画是真迹吗?不是的话我就再去找。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找来。”身怀驭鬼之能,这句话倒也不是虚言。

有姝一手掩嘴,一手保护性得搭放在主子腰间,告诫道,“她虽闻着馥郁,实则用浓重香料掩盖了一股尸臭味。一个女人何处沾染的尸臭?所以还是少接触为好。”

九皇子双目发赤,在这个院子里搜一遍又到那个院子里走一遭,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寻到其中几家时还很不巧地遇上几个朝廷大员,令他们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裸-着身子跪在院中,求九殿下开恩。

常年冰冷寒凉、威压重重的东宫,竟有春暖花开、风和气清之势,叫众人暗觉惊诧。恰在此时,一名侍卫快步而入,跪下行礼。

九皇子本就不爱听宗圣帝的事迹,但见少年颇感兴趣,也就没有阻止。现在,少年忽然流下串串眼泪,且脸颊涨红,胸口起伏,脊背佝偻,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他顿时心急如焚,连忙走过去将他抱入怀中拍抚。

以往觉得嘈杂刺耳的人声鼎沸,现在变成了朝气蓬勃;以往觉得脏污不堪的衡门深巷,现在变成了返朴还淳;以往觉得兴味索然的人际相处,现在变成了妙趣无穷……

最后这句话他没敢说,转头去看有姝,彬彬有礼道,“赵小公子,劳烦您帮殿下看看腿伤,若是起泡了得赶紧处理一下,否则会感染。”

他平时可以不搭理他,偏他要往枪口上撞,竟试图通过自己巴结九皇子,也不看看刻意巴结九皇子那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被缠得久了,他便在九皇子面前念叨两句,偏被性情放-荡不羁的薛望京听去,这才出了今天这个主意。

“儿啊,果然是那两人托梦给你?”王氏一脸好奇。

有姝自然有办法救他,但凭什么?他摇摇头,散漫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且受着吧。”

他将地图铺在桌上,用毛笔沾了少许液体,沿着临安府城墙画了一个法阵,最后一笔落下,本就微微闪光的法阵忽然暴亮,紧接着又迅速熄灭。

祭天那日不来,科举之日亦不来,难道他打算今生都不见朕?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似一道雷霆劈在姬长夜心尖。是了,他只一味想着该怎样做才能让有姝过上更好的生活,却从未站在有姝的角度揣摩过。有姝那般依恋自己,曾几次言明时时刻刻与自己待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

有姝很聪明,很快就想通前后关窍,嘴角不免抽了抽。这位老人家,仿佛,对他存在很大的误会?跟在他身边的鬼奴的确没杀人,但是前头那两只鬼童,后来的千面鬼、兰妃、七王爷,手里可多的是人命,而且都能算到有姝头上。他帮助陌路人也并非出于善心,而是为了那个窝窝头。

姬长夜眸色渐冷,语气却十分温和,“有姝乃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身边可少不了他。今日便不多留了,改天再来也是一样。”

她将大惊失色的幼女推入王天佑怀中,顺势夺过小郡主,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位主儿深得萧贵妃和太子宠爱,便是掉一根头发二人也要心疼半天,哪里能让兄长欺辱了去。

王天佑屡屡被纵容,行为也就愈加猖狂,以前还只是玩残了便罢,最近一年却非要把人弄死不可。姐弟二人便这样遭了秧,入他院中不到三日就成了两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有姝立刻拿起豆沙包吃起来。他的吃相很有特色,遇见豆沙包、肉包、菜包之类的食物,必先小口小口啃掉外面那层半圆形的面皮,只留下底部和其上的馅料,然后张大嘴一口吞掉,双颊一鼓一鼓的咀嚼。由于吞掉的动作太过豪爽,心情太过急迫,还会无意识的发出嗷呜声,像只饿了大半年的虎崽子。

“这句话正是我想送给你的。满招损,你兄长这会儿应当损得十分厉害,你快些给他买些治疗内伤的药。我见他斗赋失利后怒发冲冠,甩袖而去,全不似爱才如命,倒更像嫉贤妒能。须知天下能人不计其数,他若总是这样,早晚会被气死。”有姝正儿八经地点点头。

“哪里,大师快请进。”姬长夜立马放下有姝,歉然道,“烦请大师稍等片刻。”边说边帮少年穿上鞋袜,束好头发。

姬长夜淡笑摆手,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似乎并未特别关注王家庶子。

然而他不反感,并不代表旁人也不反感。这里不是末世,阴阳调和才是正途,龙阳之道想来会被大多数人排斥。至少他就常常听见阿大和阿二催主子赶紧娶妻生子。

“你可记得自己今年几岁?”姬长夜状似无奈,眼中却充斥着浓浓的笑意。

他原以为是讨债鬼,却没料来者竟是一名吐着鲜红长舌的女人,哦不,应该是女鬼。她缓缓走上台阶,路过有姝身边,从容跨入养心殿。

他来不及多想,将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年抱入怀中轻轻拍抚,应承道,“有姝别怕,我不送你离开。有我的地方,总有你的归处。”怀里的人,是他手把手教养长大,亲眼看着他从三尺高的奶娃娃长成了姿仪绝世的少年郎。他虽已二十有五,却至今未曾大婚,身边既无妻妾亦无子嗣,有姝说是他的下仆,实则与他的亲人无异。他们日日同桌共食,同床共枕,早已是彼此最亲密、最重要的存在。

姬长夜展开书信细看,眉头非但未曾舒展,反而皱得更紧。

阿二不肯接,明知故问道,“你家少爷是谁?”

有姝瞬间被幸福感包围。说句老实话,他来到古代之后,生活条件并没比上辈子好多少,同样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有一只厉鬼时时想要自己的命,危险程度比待在末世还高。来到少年身边之后,这些境况才一一得到改善。

少年摇头失笑,刚掀开被子,埋在被窝里的幼童就忽然弹起来,又黑又大的双眼满是戒备,毫无刚睡醒的迷糊感。看清面前的人,想起昨晚的事,他晃了晃乱糟糟的脑袋,戒备神情瞬间换成憨态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