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因此而嫁给段凌呢?也只是为了获得段夫人的身份吗?若她嫁给段凌真只是为了行事方便,那即便不去费心讨好他,也总该维持表面的平和,为何现下却处处与他过不去?

段凌只得敛了心思,前去查看。偏院四下站着十余男女,个个满面尘土穿着破烂,都捧着个大碗在狼吞虎咽。段凌一眼扫去,竟是没见到一个宇元人,都是中原、白韩、东离国人。管家正在偏院一角和兰芷说话,一脸为难:“阿芷姑娘,这么大的事,我实在没法做主,你还是等大人来了与他说说……哎,大人来了!”

秋玉成又是一声哼:“你不必唬弄我。”他比出三根手指:“三刻钟,你少说拖延了三刻钟。”

苏明瑜神色坦然:“你我一同长大,既为君臣,亦为知己。于你,我身家性命皆可倾付,又何来折辱之说?”

——他们故意放小桃红带着令牌离开,就想利用这令牌引蛇出洞,抓住小桃红背后的人!

段凌脸色稍缓:“我女人雕给我的,自然是好东西。”

段凌脚步一顿,心头的怒火再次燃起。他几乎是咬着牙道:“让她们回去!”又恨恨补充一句:“那些东西也不要了!全给我扔了!”

段凌一脸寒霜,越过她朝里间行:“兰芷呢?”

任元白便笑了笑:“我打算回中原国,姐姐跟我一并回去可好?”

话没说完,段凌便在旁笑眯眯打断道:“什么段大人,叫姐夫。”

她不知道段凌听到此话的表情,却感觉到男人握住她的手一紧。这让她心中一慌,连忙抬头,急急道:“哥哥你要答应我,不能伤害他!”

兰芷心中便是一沉。她自是知晓“他们的东西”是什么。进关之时,她已经见过那些藏着黑火药的瓷器,却不料萧简初进城后,竟是将它们放去了任元白那里。

如此细小的神情变化,却被那男人看了下来。男人收了剑,脸上带笑慢条斯理道:“哟,公孙先生认识我这剑?”他将剑插回剑鞘:“那你一定和我家阿芷相熟吧?既然大家都是熟人,看茶什么,也就不必麻烦了。”

萧简初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一声断喝:“够了!”他攥拳,指甲掐入掌心:“你以为,我想送她来浩天城?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一直呆在秦安山。可她以为你死了,自觉对不起你爹爹娘亲,终日负疚,夜夜噩梦!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为她开解,她却只是放不下……有些事,不亲手做个了结,她这一辈子都心中难安。”

兰芷刚刚整理好衣衫,就听段承宣一派天真发问:“咦,你们俩躲在这干什么呢?”平日的淡漠再也维持不住,只觉羞恼又窘迫。段凌此时方才站起,黑着脸拎起段承宣的衣领,将他拖出了洞。

段凌不自觉便弯了嘴角。他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兰芷立时站起,朝他看去。

兰芷回到浩天城已是酉时初(17点)。她并没有即刻回右军卫,而是在街上四下游荡,磨蹭到酉时中(18点),方才回了营地。

——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吧……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了屋外传来了厮杀声。向劲修精神一振,几步行至屋外,便见府上侍卫已经和人交起手来。向劲修接过手下送来的裘衣披上,悠闲端了杯茶,坐在交椅中观看,却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闯入者显然不只一个人。

?

段凌眨眨眼,装模作样一声叹息:“我倒是想娶啊。可我若先娶了妻,待找到了你,还能委屈你做小不成?”

却说,杜怜雪收到段凌手下送来的龙凤蛊后,一人默默坐在屋中许久,起身穿过暗门,去找任元白。

段凌这才接过那坛子,置于手中把玩,又唤来了亲信,问道:“司扬这些天都干了什么?”

兰芷继续语调无波道:“关在质子府里的那个中原太子。”

杜怜雪不解跟上,却是急急劝道:“首领还是别见她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虽然几次插手救我,却也不知是否有特殊原因。万一她对你没这个耐心,将你告发出去,大伙可怎么办!当初刘叔留下暗号说消息在兰芷手中,不准就是她将消息抢了去,然后故意在无相寺设伏,想要一网打尽……”

杜怜雪很是惊异:“竟然还有这种东西!那你送几条给我罢。届时我想杀谁,还不是轻而易举!”

兰芷行去他身旁:“我们回吧。”段凌却只是看着她身后。兰芷扭头回望,便见到中原男子也出了偏殿。那人经过兰芷与段凌身边时,谦卑朝两人行礼。段凌没有表情看他,并不回应,待他行了几步后,却开口道:“站住。”

想来那夜她和自己说得坚定,心中却也并不自信吧?段凌暗想。她只是顾念旧情,因此即便产生了疑虑,也抱着宁可人负我、我却不负人的心里。

司扬并不饮下茶水,却将茶杯砸去地上!在瓷器的碎裂声中,她猛地站起,狠狠扇了袁巧巧一个耳光!骂道:“蠢货!还不跪下!”

“他素来待我温和,那次却不容商量逼我戒掉,派人搜走了我所有的玉丹髓,将我关在屋里。我心中其实也知晓他是为我好,可瘾症上来却控制不住,发狠骂他,威胁要杀他,又问为何偏偏他可以服用。而他任我打骂,还斥退了一众前来相护的手下,丢下了他的所有事务,就与我两人单独待在房中。”

袁巧巧见司扬竟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脸色白了又青。她腾得站起,咬牙恨声道:“你去吧!去了就别再回来找我!”愤然离去。

袁巧巧的笑容僵住,片刻狠狠将桌上的包砸去地上!骂道:“兰芷兰芷!你就知道兰芷!为了赶回来陪你过年,我没日没夜赶路,脸都被风吹裂了,你有没有问过一句!说什么怀疑她,我看你是喜欢她吧?!这么惦记她,你干脆去她屋里住啊!”

那声音幽幽软软,有些怯怯,又有些隐隐的欢喜。尾音伴着雪花,在风中悠悠打了个转,钻进段凌耳中。段凌一时不敢相信,这竟是兰芷的声音。他微偏头:“你叫我?”

段凌似乎很满意,长长“哦”了一声,却是道:“那叫句哥哥来听?”

段凌失笑:“同姓不婚?这是中原人的规矩,兰芷倒也清楚。可宇元人何曾有这许多讲究。加之纳兰家向来自称神族后裔,看重血统纯正,自是要在旁家中挑选最优秀的男子,延续这份尊贵。”

兰芷只觉心中一沉:相同模样的香囊出现在此处,里面空空,还沾上了寺庙的檀香——这不可能只是巧合。这小香囊,十之八九就是今日她扔去菩提树上的。

这么看来,消息也找到了。可无相寺那么大,她又该将东西交给谁?

任千户才刚起身,见到段凌,万分惊讶:“段大人,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可她终是意气而为。或许是因为没有她的参与,这个男人便不会被抓,不会受尽折磨。对于他,兰芷到底有些负疚之意。于是她杀了这个男人,保全了他的首领,也让他飘渺的梦得以暂时延续。

药箱砸在了地上。叮叮当当的药瓶落地声中,兰芷抬起了眼。那么多人在场,那男人却偏偏冲着她扑了过来,目光中有种决然:“你杀了我的茹茹……我和你拼了!”

那男子终于停了话,一点一点扭头,朝兰芷看去。

屋中甚是简陋,只得一床,一衣柜,一茶几和一小凳。段凌在门口便止了步。兰芷连忙绕过他上前,拖了那小凳道:“段大人坐。”

司扬有些尴尬,抬手示意兰芷稍等,行到那女子身后,低声道:“巧巧,你这又是吃哪门子醋?”

段凌见兰芷看向宝剑的眼光十分不舍,料想她心中定是不快,可那张脸上的神情始终淡淡,让人看不出分毫情绪。这让他不禁想起幼年时的她。那时,他欺负了她,她也只是睁着大眼睛看他,不哭不闹。段凌莫名觉得有些窝心,开口却仍是悠悠道:“怎么,兰芷舍不得?”

兰芷缓步行在路上,脚步沉沉,心思也沉沉。

是夜,一众男人围着络腮胡,谈笑奉承他今日表现如何英勇,气氛甚是热烈。兰芷抱着剑坐在营帐角落,显得很是孤僻。她心中其实知道,她既是要在这军中呆上一段时间,便应该设法融入其中。可现实却容不得她抱此幻想:这个营帐中除了她,其余五十七名新兵都是男人。

士兵一旁还站着一人,身穿赭色劲装,腰悬佩剑。兰芷莫名觉得这副打扮有些熟悉,片刻才想起,她曾见过段副使穿这身衣。

兰芷作势闪躲不及被树枝勾住衣角,一边努力扯开树枝,一边与那车夫搭话:“大叔!这几棵树这么大,你干吗送它进城呢?”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一个女人,这么目不转睛盯着一个男孩看,总是不甚礼貌,特别是在这男孩长得……甚是貌美的情况下。

杜怜雪不是第一次在兰芷面前哭。为了惨死的爹娘,为了任元白,她不知多少次以泪洗面。可这一次,兰芷莫名清楚,她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仿佛要替兰芷哭掉所有哀伤,女孩哭得肝肠寸断。痛哭声中,兰芷缓缓仰头,抬手捂住了眼。湿热自指缝溢出,然后滴滴落在丑陋的傩舞面具上。这个一直被她照顾让她操心的女孩,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报答了她的恩情。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光线在房中越拉越长,又终归消失,兰芷方才推开杜怜雪,将她的傩舞面具拿下,轻叹道:“好了,别哭了。”

杜怜雪红着眼看她,摇头抽泣道:“那你要答应我,不许用玉丹髓。”

兰芷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她的声音就如平日一般让人安心:“你放心,我有分寸。那点分量,不足以让我上瘾。”她沉默片刻,低低道:“我只是……只此一晚……我想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