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惊讶“咦”了一声:“向大人怎会知道!”

可她依旧低低抱怨道:“哥哥既然不信任我,又为何要将我调到身边。”

他提到过去,兰芷不好再与他争。她近日都在思考任元白托付的事,本来还考虑过向段凌直言相求,现下看来,绝对不行。依照段凌这个性,他定会像对待袁巧巧和中原长工一般,毫不犹豫将任元白这个危险也扼杀在萌芽。

段凌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说,开口却仍是一番安抚,最后还道了句:“人死不能复生,司千户节哀顺变。”

任元白依旧笑眯眯:“不是碰巧在无相寺一见,发觉自己太想念姐姐了么。”

她语气中的不赞同十分明显,杜怜雪听了很不高兴:“什么叫‘那些人’?!我也是中原人,我不想看到中原国被宇元国糟蹋,我和他们志同道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兰芷被噎住。她想说,萧简初有他的难处,他的兄弟们不肯接受他娶宇元人,他总要顾忌众人情绪。况且两人只是互有好感,可谁也没说破,哪里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又觉得和杜怜雪说这些毫无意义,遂只道:“我是虎威卫校尉,我能为他做的比你多。他要你做什么,我替你完成便是。他达成目的了,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四周笑颜围绕,可段凌看着人群时,眸色一片清冷,唯独看着兰芷时,眸中才有暖意浮现。没来由的,兰芷忽然想起她砍断络腮胡手后,段凌浅笑着要将她赶出军营的模样,却又忆起雪夜里,昏黄烛光勾勒出的男人宽厚的肩背,一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仿佛段凌身体里,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般。

兰芷却急急几步,挡在了他的身前:“哥!你还没有答应我放过她们。”

木板小床换成了雕花大床,床上挂着水红色的床帘,垫着水红色的被褥,铺着水红色的床单。这风格显然不是兰芷的喜好,可她还是顺从段凌默默使用。屋内添了方桌小榻交椅。方桌上是明亮的铜镜,以及各式各样的妆奁,装满了胭脂水粉首饰。司扬不曾见兰芷用过这些东西,可段凌依旧三天两头为她置办。这让司扬感觉有些古怪,就好像……段凌办事也不问过兰芷意见一般。

女孩不答话,显然是对此早有知晓。兰芷的语气几近命令:“戒掉它。”

——兰芷喜欢女人?那段副使呢?岂不是他一厢情愿?

袁巧巧愈发不悦:“你还不相信我么!你让我办的事,我自是上心,他们父女和镇里的人接触不多,我几乎是问遍了镇里人,才找到了几个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镇民!”

男人的肩背宽厚,看着很是安全可靠。兰芷觉得,她应该拒绝,可她只是怔怔站立,心头隐隐浮起了期盼。

段凌依旧贴近,就这么任她捂着自己,定定看她。兰芷也不放手:“这些秘密,你应该至死都埋在心里。”

段凌牵着兰芷,一前一后沉默行过一段路,来到了一座大堂。大堂四周墙壁都破损了,风夹着雪花吹入,更显阴寒。堂正中竖着一方巨大石碑,段凌行到石碑前停步,默立片刻,沉沉开口道:“15年前,先皇忌惮纳兰王势力,寻了名目大兴刑狱,将纳兰本家近千人、旁家四千余人,皆数屠杀。之后三年,又将效忠依附于纳兰王的家族共计上万人,陆续诛杀。”

管家摇头:“不是。段大人说,他想你了。”

这样的地方,到底会是哪里?

这丫头看着规规矩矩,却竟是瞒了他许多。这个念头冒出,段凌心中隐隐浮起不安:15年后,她再次出现在浩天城,到底抱着怎样的目的?

司扬拍拍她的手:“我没法离开虎威卫,可你炼制药材时常需要出外采药,我希望你去永山一趟,问问那里的人,帮我好好探探兰芷的底细。若真有问题,我直接报给向正使,定是大功一件。”

袁巧巧也提了她的小药箱,站去了男子身旁,朝兰芷使个眼色:“你问话,我逼逼他。”她朝男人打开药箱:“这些东西,你可还要试一遍?把你弄疯了,我们照样能从你嘴里得到答案!”

司扬也停步转身:“你是段大人的女人,我们自然不会真让你嫁他。且那细作只是恨你抓了他,这才想要娶你羞辱你,以作发泄。可我宇元的女人,我虎威卫的校尉,怎能让他一下等人糟践?!一会你进去刑室,假意哄骗他一番便是。”

段凌浅浅一笑:“无事。只要是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兰芷看着向劲修离去的方向,心中将任千户骂了几遍。转头却见任千户也正盯着她,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便是一愣。

剑锋寒光悠悠,段凌看兰芷一眼,忽而一勾嘴角:“这剑甚好,我喜欢。不如送给我吧。”

兰芷猛然抬头:这人……竟是要将她从军中赶出去!

第一个行出的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彪型大汉。这人倒是个狠角色,从小兵那拿了剑,又朝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站在那木架前活动了下身体,猛地一声大吼!长剑便直直穿透了木架上人的胸膛!

兰芷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向下读。第二段话,萧简初告诉她,浩天城常年征兵。宇元国天子信奉强者至上,因此只要是宇元人,无论男女老少出身贵贱,都可以参军。每月逢九、十九、二十九,便是浩天城的征兵日。

却听见街上一阵骚动。有人大喊:“哎!注意了!前面的人让一让!”

这话刚刚说完,他便看见眼前寒光一闪!兰芷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剑锋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切断了几缕他的头发!

两人醒神,齐齐上前。他们已有防备,杜怜雪反抗不得,被他们抓住手脚,只能拼命挣动。

向劲修一声冷哼:“拖下去杀了!尸体送去新凤院,让他们挂上三天!”

下人应是告退。向劲修这才盘腿坐下。他觉察到身体还是能动,只是内息被什么压制了,功力发挥不出。这种情况,他本该招来侍卫保护他,可他生性多疑,担心侍卫里混入了细作,掺合了今夜的设计。他怕让这些人知道他中了毒,会趁他虚弱害他性命,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声张,决定先试着调息逼毒。

便是这个决定,断送了他最后一线生机。门口传来声响,向劲修不耐转头:“快点拖出去!然后关门!不得我传令,谁也不许进来!”

片刻之后,门果然关上了。向劲修舒一口气,却忽觉头顶罩上了一片阴影。他心中一紧,抬眼看去,便见一黑衣人站在他面前,身体遮住了烛台的灯光。

向劲修大骇!也顾不得怀疑府中属下了,张口就要呼救!但那黑衣人动作更快。她手中本没有武器,可下一瞬间,向劲修跌落在地的宝剑便已然对上了他自己的脸。

向劲修呆呆看着面前寒光闪闪的宝剑。剑锋之上,鲜血正滴滴滑落。他不可置信抬手去摸自己的喉咙,只摸到一手温热。

那黑衣人一甩剑上的血珠,这才抬手,扯下了面上的黑布。

熟悉的眉眼入目。向劲修盯着她,喉咙中发出不成声的古怪音调,神情狰狞。

兰芷缓缓开口道:“无错,就是我。”

她的语调平和:“不要误会。我杀你,不是因为你动了杜怜雪,而是因为你杀了任家九十八口人。”

向劲修直直倒地,眼睛圆睁,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兰芷俯视看他,半响一声叹息:“你杀了太多人,已经不记得任家了。”

血染湿了地,向劲修的挣扎声渐渐微弱。厮杀声自屋外传来,更衬得屋中分外安静。兰芷抬起头:“我的养父,是中原国任少傅。”她默然片刻,再次低头看向劲修:“不过算了。你的屠城令下,死的又何止是任太傅一家。”

向劲修盯着兰芷,目光却开始涣散。周遭事物模糊不清,兰芷的身影也与黑夜融为一体,独独那双眼睛愈发明亮。向劲修确定在其中看到了憎恨、怀念与悲伤,可那种种纷杂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最终不余任何情感。女子幽幽道:“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她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复又狠狠一剑斩下!竟是生生将向劲修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仿若为向劲修的死敲响了丧钟,尖锐的哨声此时响起。这是兰芷一伙人约定的撤退信号。兰芷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肉,将剑尖重重直直插进地砖。剑锋入地两寸,伫立在横死的尸身旁,暗色的血迹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沉默宛若墓碑。兰芷在宝剑做的墓碑前默立片刻,一字一句低低道:“祭奠……中原的亡灵。”

这才推开门,纵身跃上屋顶,跟着已经四散逃走的同伴,迅速逃离。

却说,段凌自宫中巡查完毕回府,路上遇见了京城守备军。一名参将正在指挥士兵:“你,带一队人马搜索胡同!你,去那边看看!”

段凌停步,微微蹙眉: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什么事情动静这般大?他见那参将安排完毕,便唤道:“刘参将,出了什么事?”

刘参将看见段凌,急急跑来问礼:“段副使。向府进了刺客,向正使被人杀了!我和郑参将正带人全城搜捕。”

段凌心中一惊。向劲修的功夫虽不如他,却到底是一流的好手,也不知是什么刺客,竟然有本事杀向劲修!

段凌知道此事厉害,遂点头道:“那你快去忙罢。”

却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有人大喊:“……是个女人!”

原来几名士兵发现了一名刺客,正在与之交手。刘参将精神一振,朝着身旁的一队士兵大喝:“快去帮忙!”

士兵立时听令而去。段凌眯眼朝正在交战的几人看去,片刻道:“赶不及了。这女刺客功夫倒好,马上便能脱身了。”

话没说完,刘参将果然看见那刺客逼退了几名士兵,就要逃跑,急得头上直冒汗。可他虽位及参将,功夫却不行,也没法上前帮忙。正干着急之际,却听身旁的段凌问:“刘参将带着弓箭么?”

刘参将一愣,片刻欣喜万分将弓箭送上:段凌的箭术他见识过,真真叫百步穿杨,有他出手,这刺客定是逃不了!

段凌接过弓箭,也不多说,只弯弓搭弦,将箭头对准了刺客。却见那刺客腾身跃起,几步跳上了屋顶。月色将她的身影勾勒,段凌手便是一抖,离弦的箭生生偏了些许。只见一道银光堪堪擦着那刺客的衣角滑过,箭矢竟是射了个空。

刘参将的奉承话却没来得及刹住车,一声喝彩:“好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