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不知道是否也感受到了母亲笑容底下隐藏的不安,先是哭闹了几日,随后居然也更加乖巧安静,并没有给如姒日渐紧绷的情绪增加太多负担。

明绿樱轻轻颔首,又问道:“有关蒲苇记之前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住口!”蔺澄月大怒,一拍桌子,喝了一声:“流云!”

池氏万没料到如姝竟憋了这些话,句句都跟刀子一样,登时心里便如挨了几记重锤,眼前也有些发花,可还是哭着道:“你恨娘不要紧,可如妍到底是你姐姐!你恨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你姐姐的一辈子可怎么办!她是你姐姐啊,你小时候她多疼你,你坏了她的姻缘,她也没有怎么记恨你,你还要你姐姐怎么样……”

这样如今才年方十五岁的翠柳如何忍得下?以后漫长的人生到底要怎么过?

再看石仲琅如今半死不活的情形,实在叫人叹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早在出阁之前,在濮家各种斗智斗勇之时,她一切破釜沉舟的底气,其实都是抱着一种“除死无大事”的心情。

素三娘子虽然鬓边还带着为石老太太服丧的素绢花朵与银钗,但气色看起来倒是还好,想来与石贲将军在郴州的日子还是舒心的,见如姒起来忙上前扶她:“快坐下说话。这事情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你做的对,很多事情都是自古难两全。当初我既然答应了嫁进石家,就已经料到了会有如今的场面。石仲琅是什么性子,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没有吃亏,就是很好了。”

家丁捂着脸弯腰退了半步:“您说的要是濯大爷和濯大奶奶来了就先报的……”

结果等京兆衙门的捕快们把人带出来,看热闹的邻居们眼都直了。

因为陈润打理蒲苇记还是很尽力的,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再跟以前百福巷的老邻居相聚,而他也没有多少其他的朋友。如果陈润不是被人直接打昏迷昏抬进秦月居而是自己走进秦月居的话,能够骗他过去的就应该是身边认识的人。

“是。”如姒含笑颔首,心中却竖起大拇指。只这一句话,就知道老齐王妃对濮家的情况是了若指掌的。如姒毕竟是濮家女儿,池氏这个濮家太太尚在,礼法上就是她的母亲。一般来说头胎产育,娘家母亲都会格外关心,宫妃或者王府侍妾产育有些都会请恩旨将母亲接到宫中,这寻常的人家更是会有许多往来。

“谁说怀孕了就不能出门?”燕萱诧异道,“当初皇后娘娘怀着孕还打仗呢,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也没少宫里宫外的来回走动,哪里就得关门不出了?”

双莺和品红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跟采菀多说什么。其实不止是她们,包括如姒在内,人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宽慰采菀。

如此一来,如姒的八卦小分队进展就顺利的很。反正蒲苇记生意很好,陈濯自己早年的积蓄也不少,如姒索性就大手笔给了品红一大包散碎银子和红封当做公关费用。

陈润没有话,他的想法正如陈濯的猜测一样,只是他不觉得自己是一定无能为力的。其实在如姒去找他谈之前,他甚至想过或许可以将丽娘带到蒲苇记做个帮厨,或者做点杂活,总之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计。若是将来丽娘有什么新的打算或者出路,他这个族兄再给点钱帮衬,就算全了一场同族亲戚的缘分。

“难道二位不想知道穆洪死之前留下的线索么?即便是与青江之事有关?”柳叶见他二人并不再多问就要走,便急急问了一声。

“晁姨娘一开始答应了,后来又追了字据,”采菀也补充了一句,“听说是晁兴提出的。说是可以给二姑娘凑齐八千两银子的嫁妆风光出阁,但代价就是太太要写字据。如今只要太□□心养病念佛,不管家里的事情,中馈什么都交给晁姨娘,这个字据就当没有。万一将来反悔,那就连本带利的还钱。”

“姓晁?晁兴?”如姒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晁姨娘的弟弟晁兴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前世里她也是听说过的,在京里没少赚银子。只是前世的原主如姒很少跟娘家来往,就更不知道晁姨娘的弟弟是做什么买卖。

很快就到了新年,如姒因为怀孕安胎也不便四处走动拜望,只能在家里安排礼单,同时也拆各府送来的礼物。

不过陈濯还拿着各样甜头来哄,如姒也是乐得接受,同时也躲开了暂时和谐的濮家与池家最近的婚嫁之事种种。

这话略有些残酷,却也很合时宜。如姒含笑点头:“那也好,恭喜二位。”言罢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心里忽然想起了张无忌。

采菀却知道如姒不是这个意思,蒲苇记可能会卷入刑部的案子是一宗,但如姒心头还一直挂着的是要防着石仲琅上辈子的旧事重演,便摇了摇头:“姑娘放心吧,我们都仔细着呢。”

然而利刃伤人这件事情,其实很在乎气势的,除非是经过长期训练或者斗争的专业杀手,否则对于普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即便有那个鱼死网破的决心,真要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也得靠一鼓作气。这样顿一顿,已经是再而衰,三而竭了,更何况如妍的手那样抖,池朱圭只要大起胆子来推一把,怎么也不会当真有性命之忧。

如姒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感觉,似乎觉得这个场面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转头轻声问了一句采菀:“有没有觉得什么东西蹊跷?”

如姒听见这个八卦的时候是正好接到了燕萱成亲大喜的帖子,先是笑了一通,再想想也觉得实在合理的很。按着坊间的传闻种种,还有夏音等人的转述种种,明皇后根本就是个豪情万丈、俯瞰天下,强到不能再强的存在。这样的人往往都很义气,也很护短。

陈润一见那唇印,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似乎想丢在地上却又觉得不大合适,满面惊愕地抬头问如姒:“东家,这是什么?”

采菀摇头:“不是亲戚,若是亲戚,他如何会不跟我说?我不想问了,姑娘,我们大约还是没有缘分的。我也不想了,以后安心伺候您一辈子就是了!”

当初在江月轩里,她到底看见过什么?

而今年石家的中秋家宴则是办的颇大,因为老太太的寿日是八月二十五,而石贲将军所接到的旨意是九月初一要回到郴州。能够在京中过了中秋就已经是特旨的恩赏了,对此石老太太虽然不太高兴,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圣旨的安排。

蔺澄月忙叫人去请郎中,又叫如姒扶着燕苧到燕萱房里去休息:“你好好扶着大姐姐,快去歇一会儿,这天气还是有些闷,许是受了热可不好。”

燕苧和如姒过去坐下,世子夫人文氏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而如姒则是大大方方地回望过来。

哭什么哭,别哭!揍丫的!分房,离婚!姐们儿给你介绍更好的!

到了玄帝,也就是先帝朝,嫡皇子共有三位。虽然当时的襄帝是从太孙升级为太子,名分早定,但人人皆知这对父子之间势如水火,玄帝中宫顾皇后所生的四皇子才是玄帝心中真正的继承人。于是皇室家谱上又多了一位四皇子的文侧妃。虽然四皇子妃素有贤名,但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因而文侧妃入府的时候也承载了沂阳侯府甚至还有当时玄帝与顾皇后的期望。

整体来说这一顿饭的气氛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如姒原本就是过去应个景,简单吃几口看个热闹也就罢了。

“你担心母亲?”如姒很快明白了陈濯的顾虑,如今的素三娘子毕竟是石家三太太,倘若自己请的人真的将石仲琅打死打残,就算是再有道理再替天行道,长房香火自此断绝,石老太太非疯了不可。素三娘子身为儿媳,总不能一辈子在郴州不回京里,真的到了一个要死要活、鱼死网破的地步,吃亏的肯定还是素三娘子。

品蓝跟了如姒三个月,主仆之间相处的一直都很好,如姒身为现代人,对待丫鬟们其实比较有老板和员工的心态,而不是“主子”“奴才”。虽然如姒自己不觉得,但自小做丫鬟的品蓝品红却能从如姒习惯的随口说一声谢谢、有劳之类的细节里格外感念如姒的宽和温柔。这时忽然变了脸色,品蓝立刻便跪下请罪:“大奶奶息怒,因为采菀姐姐来的少,我一时没想起来,后来才追过去的。一切都是婢子的错。”

陈濯唇边浮起一丝有些玩味的笑意:“柳大人虽然是武人,看事情还是很通透的。镇国将军府的门庭没的说,陆懋这人也不错,人总不能事事都求全吧。”

心思飞转之间,如姒已经浮起了非常专业的标准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迎上前去:“秦先生,秦夫人好。”

黄绢满面含笑,屈膝再微微一福:“濯大奶奶,大太太说得了新制的桂花糕,请您过去尝尝,再说说话。”

“不是说濯大嫂子身子不舒服?可好些了?”简单打了招呼落座之后,首先向如姒开口是平辈的石琳琳。因为陈濯没有改姓,自然不列入石家孙辈排行。但叫一声陈大奶奶,未免又是刻意挑事,因而石家上下都按着那些房头众多、子孙繁茂的大家族一样,按着名字称呼陈濯为濯大爷,而如姒自然就是濯大奶奶。

一切锣鼓仪仗,傧相礼物,都是按着一品将军成亲应有之制。而素三娘子的嫁妆出府之时那头一抬上,更赫然摆着宫中赐下的白玉如意一双。

“你怎么过来了?”如姒见陈濯居然赶过来,虽然有些意外,却觉得说不出的踏实与安心。

池氏望向耿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是身为翰林夫人这么多年,基本的礼仪修养还是有的,不比耿氏随时都能动口动手的豪迈做派,强自忍了又忍,才没直接骂出来。

陈濯是唯一在场的专业司法人员,而如姒因为与池氏耿氏关系都不好,倒更得了陆二太太几分信任,于是夫妻二人被迫从路人旁观者的身份转换成半个调查员,陪着几个长辈开始审问陆懋、如姝和霜娥这三个当事人。

如姒无声地偷笑了两下,便与陈濯一同将素三娘子送上了石贲将军派来的马车。目送那车去的远了,才又重新挽了手,回去景福寺集会里继续游玩。

石仁琅对如姒的心思不必多说了,池朱圭与如姒自从那一回出事之后就再没有正面见过。此刻如姒看见池朱圭倒也不算太意外,毕竟休养了将近八个月,其实早就应该能够出来走动了。按着前些日子采菀听说的消息,池氏竟然真的开始跟耿氏商议婚事,那么池朱圭跟着濮家人出来行动也正常的很。

“什么话。”素三娘子拍了拍如姒的手,“如姒这样乖巧,以后就是她照顾你了,哪里会欺负你。”

女傧与喜娘等人簇拥着如姒进了婚房,耳边便听见热热闹闹的女眷声音到新房一起看新娘,陈家在京城几乎没有什么亲眷,但燕家的女眷和南家谢家等等与石贲将军交好的世家却都有女眷过来贺喜凑趣。

难道喜娘是穿越来的?

如姒双手接了,不由看了一眼陈濯。

这样的举动落在陈濯和如姒眼里,自然更是怀疑。这对夫妇除了带了些**意味的对话之外,旁的言语都十分模糊,只言片语都跟打机锋猜谜语一样,那男子身上的伤痕更让人在意。若说是做粗活受苦惯了的穷人也就罢了,或许还会是干活的时候叫什么器具给伤着,但看两人行动气质分明就是的富贵中人,却哪里来的这样刀疤箭伤?

“一点么?”如姒继续瞪他,故意冷了语气怒道,“你还骗我是不是?”

如姒又是担心,又不由有些埋怨。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连给自己传个消息都不行。陈濯不过是个刑部的小文职,又不是什么锦衣卫密探。

如姒盯着柳橙茵的眼睛毫不退缩,唇边也浮起一丝冷笑:“不说就算了,柳姑娘自便。”

很有些意外的,如姒在蒲苇记里又见到了秦锡之夫妇过来吃新出的麻油鸡面线。

如姒这次是再也没有好奇心了,不管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反正蒲苇记之前的案子也结束了,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茶楼老板娘、居家小女人,那些管不了的事情她可不想搀和。

秦锡之夫妇似乎也很放松,完全没再问过什么暗藏玄机的问题,每次过来只是打个招呼吃个面,或者叫两份小吃。只是因为隔个十来日就会来一次,日子久了倒也有些几分熟起来。

到了新年之后,如姒又在茶楼里推出了几种加了水果和花瓣进去的元宵甜汤,似乎那位秦夫人特别喜欢,来的就更频繁些,有时遇到如姒刚好在店里,还会随口聊几句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