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姒唯一稍感意外的,是霜娥今日的打扮。

现在走礼出阁的事情上,池氏这样做也可以算是很过的去了。虽然这后头,既有因着濮雒卖掉祖产祭田而得以宽松的经济,又有因着婚事转折连到石贲将军而给濮雒甚至池氏带来的礼物礼金,但如姒也很清楚,上辈子的事情既然不会重演,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先过好日子,而不是再去抓着池氏不放。

“如姒,”陈濯见如姒来了,终于有一丝喜色,习惯地伸手去牵她的手,同时低声耳语,“我今日在吉祥布庄那附近看见池姑娘受人欺负,不得不出手相助。你先与她说话罢,我去楼下等你,待打发了她我再上来。”

另有一种礼物是不能收的,就是类似于潘家黄家之类与石贲将军并没有什么交情,或是想走石本将军的门路,或是曾经在石贲将军手下犯事,先前直接送礼却被拒绝的,此时拿着素三娘子添妆当做一个疏通甚至贿赂的名头,那就是宁可撕破脸也得把礼物退回去。

正月十二,爆炸性的八卦新闻终于自石家传出,赶在元宵节之前给京城的官家女眷闲聊论坛贡献了一个在接下来数月之中都讨论不休的话题。

池氏头大如斗,也不能不应,于是兄妹姑嫂之间这一场争执撕扯就从早上一直闹到了中午。濮雒的休沐还没结束,也不能躲开不见,吵吵闹闹一通争,池嵩还多少盼着能靠着自己这个翰林妹夫再给活动疏通一下,有些顾忌,但耿氏只有池朱圭这一个儿子,听说他腿上受伤的事情可能影响到了某处,那真是生吞活剥了如姒的心都有,什么官位前程都抛到九霄云外。要不是邱妈妈双蝉双莺等人赶紧帮忙拦着,耿氏早就直接冲进内宅动手了。

“外面冷不冷?坐下吃茶吧。”商氏老夫人点点头,亲手从身边的大红描金五福盒子里拿了个红封递给如姒。

陈濯眉头皱的更紧,终于驻足,刚要再说,便感觉身边如姒捏了捏他的手。

简单见了礼,石家二房母子几乎同时僵了僵,只不过左氏是有一丝戾气滑过眼底,而石仁琅则是在看似平静的眼眸中仿佛有莫名的光芒。

如姒虽然讨厌如姝,到底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问了几句仔细情形之后就叫夏音去请,待郎中到了,自己也带着采菀过去如姝房里。

濮家上下因着大姑娘定亲,自然也是忙忙碌碌的。其中更不免向着月露居讨好奉承,虽然听说大姑娘未来的夫婿并不是桓宁伯府的什么高门亲戚让有些人很失望,但毕竟大姑娘如今有钱,出手又阔绰,将来的日子一定也是要蒸蒸日上的,要是能做大姑娘的陪嫁跟着走,怎么也比留在家底被掏空了一大半的濮家强。

陈濯这才明白,这一个来月不见,她是实在太牵挂自己了。瞬间心中狠狠一酸,随即又慢慢地涌出无限的甜蜜:“傻丫头。”伸手将面前的如姒揽进怀里,低声道,“我当然没事。这一趟是去了冀州、兖州和江州。因跑的地方多,就耽搁的久了。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官媒上门?那么就是陈濯回来了!

如姒听着左氏带来的石家惨状实时播报倒是挺开心的,简单见礼之时心里那些本能不舒服也就忽略了去。但前世里左氏的阴影余威实在不浅,如姒甚至感觉到了随行的采菀身子好像也僵了僵。

原因很简单,程郎中对食疗的理念是,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若是池氏没胃口也不打紧,饿两顿四肢百骸都能排毒。有了程郎中这句话,除了月露居以外的濮家大小主子都很是平安排毒了几日。厨房上也不能算是不尽心,鸡汤虾米之类的佐料每日都换了花样,只是送过去的主菜到底还是青菜豆腐。

如姒只觉陈濯的手修长而稳定,而那话里的意思是?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虽然脸颊又再发热,却呆呆望着陈濯:???

待得各样细节问过说过,整整一轮谈下来,鲁掌柜已经主动将价钱又减了三百两。陈濯终于转头望向如姒:“姑娘,您怎么说?”

燕葭居然会游泳?如姒想想第一世的原主真是冤。当时若没有拉燕葭那一把,也就不会有跟着落水等等的狗血故事了。

石琳琳哪里还能吃得下零食:“如姒姐姐,衙门里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我三叔如今官位这样高,朝廷上有人看不过去嫉妒他,想对付我们家也是有的。”

如姒慢慢敛了笑意:“邱妈妈若不想去暨阳,我自然也不会叫人把你捆了上马车。只是追讨先母嫁妆的事情,断然没有停顿耽搁的道理。你这样能干,那就劳烦再替我想想旁的法子解决了暨阳的家具瓷器,明天再来回话罢。”言罢摆了摆手,示意邱妈妈可以退出去了,又转向管家濮全媳妇:“先前太太削减了府里的用度,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有关被人袭击的事情朝露倒是听说了大概,毕竟如姒回来的时候袖口有破损,裙摆和背上都有弄脏的痕迹,虽然在陈家耽延的时候也有再处理过,到底还是能看出来的。只是如姒回家便先商量应付了池氏那边,就没有跟朝露说的太详细。

这原本也在如姒的预料之内,当即颔首:“好,听老爷的。”

如姒点头,同时低声道:“将军,机会难得,还望珍惜。”

当然可以!再演一遍都行!

如姒这边却没想到这身份差异的问题。毕竟外人看来的什么书香门第嫡长女,桓宁伯府外孙女那都是虚的。燕老太太不待见庶出,现在如姒能借力打力,也是靠着面子上的制衡,或许还有帮忙抓住燕荣的那一点人情。真论亲戚情分,其实真的是浅到了极点,不然原主前头两辈子怎么会就惨到那个地步。若论到面临被池朱圭侵犯的那样生死关头,如姒是抱了同归于尽的信念拼死一搏,燕家若出手当然是千好万好,但如姒心里也是从一开始就做了燕家不理会的准备,从来也不会将自己的前程性命都赌在燕家的一念之仁上头。

这一回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更尴尬,一路回到百福巷皆是默默无语。如姒心里越发沉郁,不明白陈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时那两个朋友终于上来拉架,一行拉扯一行便叫嚷:“放手放手,捕快打人啦!捕快打人啦!青天白日的,有没有王法了,捕快打人啦!”

提到了案子,如姒不由撇了撇嘴:“查到了放钱的人,却也不过是顶罪的下人罢了,拿不到首恶,又有什么用。”

这话实在粗鄙,跟官家内宅的口角又不是一个路数,通常谁豁得出去撒泼谁就能赢,别说采菀差着段数,如姒也没有泼妇骂街式的战斗技能。

池氏虽然也清减了不少,精神倒是还好:“今日咱们家宴,便没有外人。”

“对了,朝露姐姐,”如姒又想起另一件八卦事情,“京兆衙门的陈濯陈捕头,是不是跟伯府很熟啊?”看朝露对石家的事情也颇为熟悉的样子,这位燕三夫人的贴身侍女一定是知道许多内情的。

所谓官官相护,果然如此。看来燕萧带着是石仲朗去衙门,真的有替他斡旋开脱一二。大约也是看在石贲将军的面子上,毕竟是石贲将军的升迁之日,而石仲朗也毕竟是石家的长房嫡长孙。

但因石贲将军并未发话,亲兵亲卫们全然没有理会石大老爷口中的言语,脚步一刻不停的便去了,陈濯也就没有回应什么话的机会。

这时外头的喧闹声音稍微降下来一些,卫官亲自引着一个年轻人走进中堂。

前日如姒与池氏谈判要人的时候,将仙草和灵芝这两个机灵忠心的小丫头身契也都要了回来,至于采蓝则是打包还给池氏,如今月露居就越发清净整齐。

从头一次见面,陈濯便知道如姒是燕家的外孙女,而燕萱燕萧显然都是有几分情面眷顾的。

随即也干咳了两声掩了掩自己的情绪,转向陈润:“咳咳,没关系,小润你进来说。”

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街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脚步以及惊呼之声。

而肃容坐在下首的燕萧却在肚子里鄙夷自家老爹:切,什么长辈出面,勇毅将军大人除了公事之外哪里操心过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他这个长子一肩扛下来的!濮雒这种级别的货色也劳动得了羽林中郎将?根本就是非要跟母亲同出同入罢了!

然而此时邱妈妈等人已经被带去了京兆衙门,虽然借口是追查桓宁伯府丢失的东西,但公堂之上,三木之下,审出什么来,谁能知道?

这一瞬间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池氏竟只剩了一个念头——我若活不下去,咱们就同归于尽!

算起来如今双蝉应当是刚与那人勾搭上没多久,也正是将那人那事捂得密不透风的头两年。

“这料子啊,”如姒抿嘴一笑,“给我做条裙子吧,下次出门的时候穿。”

想着在同僚们跟前的吹嘘,念着吟风弄月里的自得,濮雒终于咬了咬牙:“咳咳,如姒,你到底还小。急着要自己打理嫁妆做什么?待到出阁的时候,你母亲还能亏了你不成?”

然而陈润在大婚前夜被断腿断手,后来又有牢狱之灾,第一世里石仲朗的毒手不只是让采菀失去了对自身的希望,更是让她背负上了对陈润无穷无尽的愧疚。

这时陈家似乎有门声响动,如姒被采菀拉的不耐烦,猛一回头——

“大姑娘要出去?”邱妈妈果然不愧是池氏的心腹陪房,本能问出来的话都一样。只是她此刻巴不得赶紧脱身,本能惊讶了一下,随即微微欠身,“那老奴这就去安排。”车马什么的都是小事,账目的事情,只怕先前太太的想法不会那么顺利,还是赶紧商议了嫁妆账目的事情才是最要命的!

不过情绪归情绪,濮雒的不给力也不是真的很让池氏出乎预料。所以有关对如姒和朝露的回应,也是早就备下的:“倒是还好。这几日里或许是秋天的暑气没散尽,胸口闷的慌,起的猛了便头晕。连查了三天的账本,总是蝎蝎螫螫的眼前发黑,不过都算不了什么大事,还是将姐姐的嫁妆赶紧理出来给大姑娘要紧。”

但石贲到底是简在帝心的重兵大将,此番回京述职,自然三亲六故都想往前凑凑,濮雒也不例外。

原主是见过陈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