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者都是显而易见,好处理的,更多需要如姒去整理,甚至得请教明绿樱甚至燕三夫人的,是那些牵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和人情关系,既不能坦然收了,又不是直接退了。

如姒只一摆手:“太太理亏,自然是要由着人家折腾的。不过这都还是小事,等出了十五,老爷回了翰林院发现给舅老爷走不通门路,又或者是二月里池朱圭不能下场参加春闱,还有的大闹。你们都自己小心些,叫门上的婆子好好看着。咱们还不知道要跟这些糟心的事情在屋檐下共处多久呢。”

但就是一通好说歹说,池氏还是不免叫耿氏拉扯揉搓的鬓发散乱,衣裳皱褶,手背叫捏的通红不说,连下颌也被抓出了两条血痕。

一路穿过花园与中庭,如姒直接到了伯夫人商氏的正院,还没进门便见廊下随侍侯立的媳妇和丫鬟足有十来个,人人都穿着簇新的褙子,鬓边也都是各色的喜庆绒花,满是过年的喜意。

“别理他。”如姒抬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低低的声音又坚定又温柔,“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如姒因为要再单独为已故的燕微和真正的如姒致祭,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再过去偏殿时,池氏与如妍已经跟前世一样,遇到了石家二太太与石仁琅,同时还有跟石仁琅关系不错的镇国将军府庶房陆二太太并一儿一女,陆懋与陆惠。

原本处处装点香包绣囊、精巧玩器的如姝闺房如今也清素简朴,跟如姒之前懦弱落魄之时的月露居倒有几分相似。如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通红,纤弱的身形还没长开,挨打禁足的这些日子又更瘦了几分,再发烧生病就更显得小小的身体伶仃憔悴。额角脸颊、脖颈手臂,都还能看见当初濮雒暴怒之时戒尺痛打的瘀痕。

此刻濮雒话音中带了一些父亲看着女儿要出嫁的感叹,如姒听得清楚,却不想买账。大盛民风再开明,女子能出来行商经营的不多,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讲,嫁妆就是一辈子吃喝使用最重要的依仗,也是在婆家能不能挺直腰杆的底气。要不是自己穿越重生,一路借力打力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走到现在,这辈子濮雒能给长女多少嫁妆?一千五?一千八?冷漠亏待了闺女十五年,又贪财无良不顾如姒的后半生,在这个时候叹一声,有什么卵用。

如姒依在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这时候才觉得悬了数十日的心终于能从嗓子眼儿慢慢落下去,半晌才嗯了一声:“你回来就好了。下一回若要这么久,好歹给我说一声。我真的……有些害怕。”

随后数日里,如姒一直悬着心,做别的事情便有些难以专注。尤其陈濯这样的捕头出差又不比那些行商运货,除了听说今年冬天格外寒冷而惦记着风寒冷暖和行路安全之外,也会担心缉盗过程之中的凶险。毕竟上一回在隋掌柜命案中抓人之时,陈濯的右臂就曾经被盗匪划过一刀。如姒偶尔也会再想起他手臂上这道伤疤,心里很怕旧事重演。

“濮大姑娘如今出落的真是清秀。”左氏见如姒来了,也就不再说石家八卦,转而笑着伸手摸了摸如姒的鬓边。

朝露和夏月并不知道如姒与采菀心里到底欢喜的是什么,只以为是因为陈濯提亲的事情。毕竟如姒的亲事其实很尴尬,高攀什么王侯公卿自然是不可能,而燕衡夫妇对如姒算不上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即使能过问一下、寻一个五六品的官家子或是清白乡绅,到底也不会像给自己亲女儿条亲事那样用心。

陈濯见素来伶牙俐齿、狡黠活泼的如姒此刻的呆萌模样,简直想将她搂进怀里亲一亲,唇边笑意浮起:“这宅子是我的,原就是预备成亲之后才过来住的,你喜欢就好了。”

然而不论心里是怎么个“如姒姥姥进大观园”,脸上还是扑克脸,没有表情永远都是谈生意时最好的表情。待得整圈转回来,鲁掌柜见如姒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什么,也始终高冷地没变化过表情,口气里便更多了三分客气:“姑娘可有什么不满意么?”

关于石家的八卦闲聊,到了这时也就差不多了。石仁琅就算是真的将与他写信送礼的如姝误认为了如姒,如姒此刻除了打听消息、严防死守之外也没什么可以立即采取的行动。与其给他们花时间,还不如继续好好筹划有关买院子、开茶铺的事情呢。

石琳琳身为庶女而在石家这样吃的开,自然也是眉眼通透,心思灵活的人。听着如姒口口声声都叫“石姑娘”,分明就是表示咱们不熟、交情不够,石琳琳心里也是气闷的很。但桓宁伯府的大门根本就不让石家人进,礼物什么的也是坚决不收,比京兆衙门本身还难通融,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辗转求到如姒跟前。

濮全媳妇看着如姒跟邱妈妈这一场交锋,心里越发不敢怠慢,忙赔笑回答:“回大姑娘的话,阖府上下的用度,除了月露居之外,全都减了至少一半。”大致情形与先前灵芝问回来的差不多,只是更全面和详细些。其中让濮全媳妇最难免抱怨之色的,自然是对下人月钱的克扣。虽说按着身契,绝大多数的仆婢都是卖身投靠,生死都由着主家,不给月钱也不算犯法,但那只是理论上。如今池氏缺钱,就将所有人的工资直接拦腰减半,除了邱妈妈这种对池氏忠心有感情而且不缺钱的老仆,其他人就算表面上不敢跟池氏说什么,背地里自然是怨声载道。

朝露还不知道在百福巷并陈家小院里发生的变故波折种种,见采菀这样高兴,闻言便有些诧异:“抓到了什么人?”

自从穿越以来,这是如姒第三次进濮雒的书房,头一回是濮雒还以为自己能掌控局势,威逼如姒放弃燕微嫁妆。第二回是濮雒和池氏遭遇了燕家的全方位碾压之后,认怂谈条件。

眼看素三娘子再度默然,如姒估摸着是意有所动,静静等了一会儿,才低声探问道:“夫人,您若不反对,叫石将军进来跟您当面说话可好?这一回若错过了,下一回便不知是数日数月,还是……”按着前世的记忆,石贲将军后来虽然一直未曾再续娶,但身体仕途都还是挺好的。只是若不这样说,怕是动摇不了素三娘子的心思。

何止今天的事情?上辈子的要不要!上上辈子呢?买一送十八哦亲!

没有钻戒和玫瑰就算了,穿越女要求不能太高,但好歹也得有点花前月下的气氛吧,现在算啥嘛!

难道真的是自己会错意了,陈濯并没有什么情思么?

“啪!”这话出口,陈濯再忍不住,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了石仲琅自以为俊秀风流的脸上。

陈濯提这事,原本就有一小半的心思是没话找话,不过见如姒神色似乎很是失望,陈濯便立时会意:“说到这个,有关隋掌柜的案子,如今其实也并没有完全断了线。”

“这布多少钱?”如姒还没有想好怎么将陈润弄走,此刻便忍着气敷衍。

如姒笑笑,当初濮家大姑娘软弱,叫全家都吃喝着亡母燕微嫁妆的时候,池氏可是春风得意的很,还叫自己的侄女们占了月露居,吃穿用度哪样不压过原主这个嫡长女一头?

如姒见朝露神色里多少带了些兔死狐悲,想来也是同样身为卖身仆婢而有的同感。再想想朝露所说的道理,其实这样的事情放在现代司法里,只怕也是相类的效果。

如姒不由望了一眼站在石老太太身边的石贲将军,又扫过一圈厅堂中的燕家众人。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无味,又隐约约几分悲凉。

石贲将军压下满腹怒气,向身旁卫官挥手:“送大老爷回房!将二公子押上马车,若是再挣扎吵嚷,直接捆了!”

土黄色短打衣衫,朴素破旧的布鞋,连陈濯帅气过人的脸也靠着有那么几分滑稽的雷人发型强行扮丑了几分。看惯了各种罪案剧的如姒自然一看便知这是卧底的行头。只是陈濯左臂上白布缠裹之中还透着殷红血迹,却让如姒心里骤然一紧。

毕竟一个人渣还是不渣,看的还是人品。

“澄音。”陈濯长眉微扬,瞬间面上便带了些寒意,“柳大人若对我们这些京兆衙门的后辈有所嘉赏,我自当代表同僚敬谢前辈。但公事私事,最好不要混为一谈。”

这话算是歪打正着,陈润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不过濯大哥既然家里有客人,我改天再来。”

如姒和采菀自然也驻足望过去,便见自大街的西端,有人狂奔而来,两旁的摊贩赶忙尽力收拾东西向路边后退,而行人也纷纷闪避。

濮雒额上背上都冒了密密的汗:“咳咳,三……三将军太客气了……”

邱妈妈等人一旦吐口说是受了池氏的指使而侵吞燕微的嫁妆,濮雒的颜面和名声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一纸休书便能轻易撇的清楚。但到了那个地步,燕微的嫁妆不可能不被追索。莫说桓宁伯府如今风光得意,就算是中人之家的姑奶奶嫁妆事情在公堂被抖落成这样,除非娘家人真是死的一个不剩,否则都没有不追回这笔嫁妆的道理。

可是,然后呢?

如姒与采菀闲时说起此事,虽然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却也多少有些同为女子遇人不淑的戚戚焉。

就算是燕微的嫁妆全数归还了如姒,婚嫁之事到底是父母做主。如果濮雒和池氏强行将如姒许配给一个表面光鲜,内里污浊的人家,例如石家,燕府实在没有插手的理由,甚至也没有过问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