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把她扶起来,问她,“你可真是够笨的。”

中庭里,甘露面色不愉地抱着胳膊站在台阶上,往日里她虽然是四个大丫鬟里最爱同别人说笑的,小丫鬟们却不知道为何,最是怕她,这时候见她笑也不笑,板着一张脸,更是心头发慌,除了下午被松烟罚去禁闭的云雾与雪芽没来,其余人都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她。

她恨自己没用,更恨,为什么……夫人要这么狠心!

邵鼎见她拿着须面,便说道,“这种面我在行军的时候也吃过,倒不觉得委屈。”

她下意识地窘迫的看向房间里的人,冷淡地看着棋盘的太后,紧紧盯着她的曹皇后,垂手立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她的回答的平安等宫人,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不仅没人会帮她,而且个个都想看她的笑话!

跟车婆子连忙答应了,不一会儿,邵鼎便打马过来,微微弯下腰撩起车帘,问道,“夫人,怎么了?”

松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仍旧提不起精神,云雾便口不择言地着急说道,“也怪红缨姑姑,既然来了见到了您的装扮,怎么就不与您提醒?”

燕芙蓉穿好衣服,拿起铜盆打开门出来,向澄心期待地问道,“大人明日回来,便轮到他在国子监值夜了吧?”

男子态度恭敬而语气悲伤地说道,“正是,道长五年前说我的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我那妹妹尚在人间,可是我问遍了了京中十五年前收留难民的人家,一一核对了,竟还是找不到,还希望道长垂怜,再明示一二。”

三人齐齐叹了口气,沉默无言片刻,红缨藏不住话,转而直接问道,“方才您为何如此冷淡?”

何海清听她前半句话说的异常直白,后半句话说的像是不通世事,倒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憋了半天说道,“我还不是为你担心,怕一会儿吃饭回来的人看到我在你门前,才到这里来。你这人爬个楼梯便像是生不如死,说起话来又随随便便,口无遮拦,是怎么把天大的事说的轻巧,倒把正常的事看得重如泰山的?”

松烟听她提到邵鼎,想到几日前的夜晚,两颊一红,嘴上却不敢停顿,恐怕别人看出自己不自在来,笑着说道,“我倒不知道侯爷偏爱哪一样,平日里毛尖,瓜片,白毫,普洱什么都能喝,一点也不挑剔。”

松烟绞尽脑汁,要向邵鼎解释,邵鼎已经仰起头叹了口气,说道,“即便真的在生死关头,放下了执念,夫人又何必再去联系未出阁的旧人呢?”

水儿与烟儿已经把灯笼放在了一边,上前搀起了甘露。甘露扶着她们的手站起来,虽然手臂疼的不行,听松烟这么问不由惶惶说道,“哪里是您的缘故,是我踩了您的裙子后想去扶您,却撞在了侯爷身上,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甘露淡淡一笑,烟儿在一旁笑骂道,“你这小不羞,怎么把这事挂在嘴边?”

松烟听了,局促说道,“这我未曾想到,只是想着世子受了伤,不如……”

松烟下意识地便迎着邵英掉落的方向张开双臂扑了过去,这一霎那她眼中除了邵英空无一物,连自己的臂膀和另一双更加有力的臂膀叠在一起都没有注意到,邵英掉在两双臂膀上,松烟上方的臂膀稳稳地托住了邵英,使松烟并不觉得受到了冲击,只觉得微微一沉,便把邵英拢在了怀里。

如今重新送礼物来,难怪丫鬟们议论纷纷,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若是小姐知道了,别管是什么珍稀古玩,字墨书画,关上门来撕了扔了都是轻的,在侯府里大闹一场,把邵鼎的脸面踩在脚下才是燕芙蓉常做的事。

百福听她轻轻放过了这事,便白了一眼燕芙蓉,到茶水间一角去烧水去了。

澄心不安地退了出去,燕芙蓉下了床,没有婢女服侍,又刚起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相对于正秋堂显得陌生而简陋的环境。澄心又在正厅不放心的催问,“你起了吗?起了吧?”

邵鼎也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见松烟后退,顾不上考虑自己,连忙解释道,“夫人不必惊慌,我绝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一时……”

韩友青被她的举动猛地一惊,缓缓从她手中抽回了衣袖,语气倒是十分温和地说道,“你说什么?”

玉阳长公主向自觉远远地守在远处的女官们摆了摆手,向松烟温柔而略显敷衍地说道,“本宫忽然有些急事要去办,乞巧之事恐怕要辜负定远侯夫人一番好意了,下次玉阳一定在府中摆宴向您赔罪。”

他习惯性地将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看着松烟说道,“夫人,你那丫鬟的事已经办妥了,还有什么事吗?”

小丫鬟将帖子呈上来,松烟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罗纹销金纸,写着极富韵味的簪花小楷,希望定远侯夫人七夕能邀请自己到定远侯府上一同乞巧,落款是玉阳。

红缨急得面颊通红,周正家的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攥了个拳头。翠缕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冷茶压一压心头的怒火,镇静些才开口说道,“侯爷与夫人之间的事无论谁对谁错,是非曲直都轮不到我们评判,只是侯府历代传下来的声名,却绝对不能毁在你我眼前。不然他日怎么好去下边,再服侍老侯爷与老夫人。”

韩友青恍然大悟,心疼地说道,“我答应你,芙蓉,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她是她,你是你。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是永远不可能幸福的。”

松烟强作镇定,说道,“我与表哥虽许久未见,但……见也可以,不见也可以。”

一个小管事看了帖子,请小厮为韩友青带路,向着侯爷外书房去了。一路上外院里几乎没什么装饰,青砖黛瓦白墙,各个院子里应景似的种了些常青树,往来巡逻的侍卫,办差事的管事小厮均是面容严肃,行色匆匆。

松烟浑浑噩噩出了门去,回到正房,燕芙蓉还在沉沉睡着,松烟躺到燕芙蓉身边,不知道多久,才同样睡去。

正房里,燕芙蓉原本还想和松烟再说几句话,没料到今日太过疲累,刚刚躺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松烟和她并排躺在拔步床上,听着她沉沉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下午睡了午觉,了无睡意的松烟索性趿着绣鞋站起来,房间里并不暗,因是夏天,次间开着半扇窗,隔扇也拆了,纱帘被晚风轻轻吹起,光洁明亮的月光映在地面的青砖上,像是一泓雪白的湖水。松烟走出去,倚着次间的罗汉床看着院子里。正秋堂的大院里养着莲花的大水缸上的花纹,角落里月月红花瓣的缱绻姿态都在月光下看的一清二楚。她的脸藏在窗户后边,隐秘又安全,心里生出些仿佛是在偷窥的快乐。

甘露也是同样的有些吃惊,“您有事嘱咐松烟姐姐?”

燕芙蓉坐在马车里犹豫许久,忐忑问道,“他……他可曾娶妻?”

“我早就说过了,看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嘿嘿,身段肯定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