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痛,她停下脚步仰起脸来看着夜空。月亮还是一如往日,冰冷明亮,她心中的怨怼却难以抑制的与日俱增。从前读《道德经》时,小姐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享尽天下富贵,皖香却要永远停在她最美好的年纪,再也不能谈天说地,不能弯着眼睛笑话她?如果她现在还……还活着,自己一定能给她找个不敢欺负她的好婆家,让她风风光光嫁过去,再也不用服侍谁!

松烟从壁橱下层里找到了一把须面,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站起来向邵鼎说道,“用不着大费周章的,只是要委屈您吃些粗食了。”

松烟见她笑眯眯地点了自己的名字,脑子里一时间一片空白,茫然地张嘴说道,“我……我……”

马车已经到了宫城下,沿着官道绕着宫墙向前,路过一处名叫慧嘉门的宏伟宫门,有许多百姓围在一起,似乎还有些摊位,人流如织,十分热闹。定远侯府亲卫在最前方开道,队列却仍然走得缓慢。松烟在马车里细细打量,还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宫门外做什么。龙池附近空旷,一直是戒严之地,怎么还会有商贩在此处?她心中好奇难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悄声对车窗外的跟车婆子说道,“你请侯爷过来。”

邵鼎闻言微微侧过身子不看松烟,雪芽连忙上前来给松烟除去揄翟衣,云雾在一旁搭着手,见松烟低落沮丧,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夫人不曾进宫去,自然不知道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澄心说道,“到陵阳山一来一回约要小半日,只是大人今年要祭祀祖先,我得快去快回。”

听到男子脚步声渐近,此时若是出去,便和他撞个正着,松烟看向身旁的冯氏,见她面带些微兴奋,正竖着耳朵听,并没有走的意思,她稍一犹豫,已听到亭外姓卫的男子像是走近了,鸿阳子道长说道,“善人可还是为了当初寻人之事而来?”

吴嬷嬷苦笑起来,“谁也劝不动,说不通,连太后娘娘如今都放弃了似的,随公主去了。”

燕芙蓉见他说了话,楼下又果然没动静,便说道,“不过是看你的睫毛生得好看,一时有些走神了。你倒来笑话我,瞧瞧你挑的地方,吃个四喜饺子,硬要跑到这偏僻地方避着人。”

她顿了顿,问道,“我还在宫里伺候公主的时候,便知道这毛尖是侯爷过去爱喝的,也不知道如今爱什么茶?”

松烟闻言一滞,邵鼎说道,“难道夫人恨了五年,疏远了英儿五年,一朝落水,便把前尘旧事忽然放下了?”

松烟连忙直起身来,见邵鼎并没有任何反常的反应,心里多少平静一些,便点了点头,诚恳说道,“多谢您扶住我,我没事。”她说完,想起甘露方才叫了一声,连忙转头去看,见甘露倒在地上,吃惊之余连忙伸出手去扶她,“方才可是我撞到你了?”

小丫鬟摆手说道,“姐姐别这么说,您有用处便先拿去用。干妈也常说,院子里您四个里,您是待人最好的,让我多与您亲近呢,更可况她顶喜欢吓唬我,我若是哪一日能像姐姐似的,在夫人身边服侍,才不发愁什么疤痕,什么嫁人的事呢!”

松烟与院子里的仆妇们都万万想不到周正家的一个仆妇,竟然在这时候抢话。邵鼎却也不知道为何,一语不发,周正家的毫无自觉似的继续逾矩说道,“夫人虽然一片慈爱之心,却不知道世子平日里就在平波堂落了进度,若是再随意缺课,便更加失了约束,行为懒散,如此以往,什么时日才能完成学业?”

甘露听了,咬着牙将脚站在了仆妇肩膀上,抓着屋檐站了起来,将半个身子都探上了屋顶,上边的情况这时候便一览无遗了。甘露见邵英蜷缩在一角,离自己不远,心中大喜,右手向前奋力一探,抓住了邵英小臂,她喜形于色正要与松烟等人诉说,身下撑着她的仆妇咬着牙青筋暴起,冷汗涔涔,显然力竭了,忽然打了个摆子,便向一边倒去。甘露惊呼一声,下意识松开了邵英,两手紧紧抓住身下的瓦片,下半个身子悬在空中。邵英被她力道一带,虚弱的惊呼了一声,便向着地面掉了下来。

松烟听了不由有些出神。定远侯爷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给正秋堂里送礼物是一两年前的事了。燕芙蓉见了他的东西,却从来没收过,一一丢在外边,决不许丫鬟仆妇们留下一丝一毫。后来这些礼物便渐渐销声匿迹了。倒不是说邵鼎在燕芙蓉面前姿态又高了起来,只是确实明白了燕芙蓉的心思,在讨妻子欢心这方面终于死了心似的。

燕芙蓉见他前倨后恭,不由瞧他不起,这时便盘起手来,冷冷哼了一声。百福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百灵已经说道,“行啦行啦,哪敢喝你的茶?这位姐姐一来,我可算是有了个伴,以后再不和你们三个胡混了。”

燕芙蓉笑道,“别怕,我现在就起身了。”

松烟捂着额头噔噔噔连连后退三步,大睁着眼睛看着邵鼎。

燕芙蓉见他不理自己,以为他没听到,上前一步拽住了韩友青的衣袖,“表……表少爷!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玉阳长公主勉强一笑,便要离开。松烟正好从两人身后追上来,见两人谈完了,便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向玉阳长公主说道,“公主,到花厅里去吧,咱们吃完筵席,好穿针乞巧玩。”

邵鼎放下茶盏,温和说道,“原本要与副将到兵部去报备杂事,推迟到明日了。”

“帖子?”听了这话,松烟与几个丫鬟都是一惊,正秋堂打从她们几个住进来,几乎没收过任何帖子。

翠缕冷声说道,“若是传出去,侯爷辛苦经营,在战场上厮杀,用命搏回来的定远侯府,从此就被夫人踩在脚下了。”

松烟连忙点了点头,“希望您待她如同对待过去的燕芙蓉一样。”

邵鼎见她还不抬头,大气不敢喘的模样与往日里相差甚远,微微眯起了眼睛,说道,“夫人不想见一见韩友青?”

韩友青刚刚拿出帖子,另一个小厮便迎了上来接了过来,稍一查看,便请韩友青向门里去。韩友青感受着身后几丝艳羡的目光,竟然生出些自傲来,行事越发清高磊落,好教这个森严侯府也不能看他不起。

松烟一时有些心虚,心头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邵鼎已经收了话语,转而说道,“天色已晚,夫人请回吧。”

雨花噗嗤笑了一声,甘露自己也抿着唇微微一笑,两个小丫鬟见两人气氛融洽,不由也跟着笑起来。甘露便吩咐烟儿熄了烛火。

松烟吃了一惊,说道,“早就回来了,怎的没人叫我?”

清歌在心里回味着这个他字,嘴上答道,“韩友青韩大人三年前考中二甲九名,如今任六品国子监丞。”

“刚才看这小娘子戴着兜帽遮遮掩掩的,现在又如此贞烈,定是个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