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玄烨深吸口气,敛去眸中冷厉,终于慢慢开口,道:“朕三日后便回京,你……且跪安吧!”

这是说,是说他已经放弃了吗?在数次催促无果之后,他最终放弃我了?再也不耐等我回去了么?不知怎的,这一刻成德明明感到眼框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来,明明胸口疼得无以复加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明了自己对玄烨的渴求。他空茫的双眸盯着眼前的一切,却又仿佛置身事外般对一切无动于衷,直到一阵秋风抚入将他手中那页信纸吹落,他才渐渐回过神来,颤着手自书案下番出之前写好却因种种缘由至今未能送出的那封信,那是他写给玄烨的信,信上那首木兰花词的字迹依旧清晰苍劲,字里行间的真情依旧浓郁热切,却似乎再也无法打动那个人的心了。

顾贞观又道:“刚刚听成德说,他给皇上的回信还没有送出去,我看怕是来不及了。”

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

张霖撇开头,躲过墨青岚投来地饱含情谊的眸光,喃喃地道:“你先下去吧,我心里很乱,想一个人待会儿!”

朝罢,明珠自行来到乾清宫等候宣召。果然不多时,李德全便带皇上口谕前来宣他觐见。皇上坐在龙案后正在批阅奏折,此等情景一如他离京之前一般,只是此时明珠却能明显感觉到皇上的态度多了些说不清楚的漫不经心。

曹寅挣扎片刻,因想着成德的叮嘱,便如实道:“回皇上,臣在天津确实找到了纳兰公子,只是……”

“不行!”成德忙握了下曹寅的手,稳了稳心神,才道:“皇上问你,你如实说就是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就算是皇上来抓我,我也不会走的!”

张霖轻笑一声,拉他起来,抬手抹了下他的眼角,便没再多说,直接找到张老板将要为墨青岚赎身的事说了,张老板似早有准备,当即拿出墨青岚的卖身契交给张霖,却执意不肯收张霖的赎身银子,只当是还一点儿人情给张家。

张霖能看得出来成德在想心事,这并不是因为张霖出身商贾世家察言观色的本事惊人。而是成德从不掩饰他的心思,悲既是悲,喜既是喜,那样纯粹地活着,令张霖不由心生向往和羡慕。

张霖和徐子廉一共去赴柳常青的宴,可是给柳常青添足了面子,这下原本那些不怎么把柳常青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商人放在眼里的老商贾们也不得不注意自己的态度了。

玄烨进房就看见,成德站在床边正一件一件将身上的太监衣服脱下来叠好了放在床角边上。他身上只穿了亵衣,雪白的绸缎裹着日渐消瘦的身子,显得人越发得单薄起来。

成德从不知道自己后边那个地方竟然如此敏感,不过是被玄烨顶在外面蹭了几下,竟引得他四肢跟着抖了起来,没几下便浑身发软再使不出一点力气。怎么会这样?!成德意识到的时候脸早红得像要滴血,他呼吸灼热,热气喷在玄烨脸上惹来玄烨一阵轻笑。

彼时太皇太后正在礼佛,听过回报后便宣成德进殿,只在初时淡淡看了他一眼,命他跪下,便再没有说话。

皇上到底没有揪着此事不放,只说听闻他才学了得,要考考他的学问,便以中秋为题要他七步成诗。我道这是皇上不满他刚刚的态度,要借着考他学问搓搓他的锐气。哪成想,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竟出口成章做了一首《琵琶仙》:

“不——”成德大呼一声,忙起身拉住玄烨手腕,玄烨却不肯放手,那眼里的坚定带着一股疯狂的执拗狠狠敲在了成德的心坎上。

玄烨也不等成德钻进来就双手一伸将人给抱着拖了进来。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坐在对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太医来了,便对玄烨道:“让太医好好给皇上看看,这些天皇上伤了,在乾清宫好好养病吧!”说完站起身,走到成德面前,看了他几眼,道:“你跟我来,哀家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其他人皆恭喜鳌拜,甚至有人建议鳌拜择吉夺宫,取皇帝而治天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成德紧张地问道。

玄烨心虚不敢看成德,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醒酒汤一口灌下,看了张璐一眼,道:“朕无事,你们退下吧!”

但成德看到这桌菜却皱了皱眉,按理说从明朝到顺治年间皇上每日的这顿正餐都是二十道菜肴的例,为何玄烨却只有十道?

“这……”曹寅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才一咬牙道:“师父,我说实话,你可不要生气啊?这书确实不是我从藏书阁借的,是那天我去找刘公公要史册,他硬塞给我的。他说我要想在皇上面前立功,可以学学这些古往今来的大忠臣,他们个个都是凭着自己的忠心成了权倾一时的大人物!他还跟我说,等我学会了怎么向皇上表忠心,皇上也会喜欢找我睡觉的!”

玄烨探身看了看,见成德写得字字珠玑,笑道:“怎么想起看这些了?你这所感不可谓不深呢!”

然而,玄烨久久没有出声,连一旁站着的曹寅都忍不住屏息宁气。只不过两人各怀心思罢了。

早朝,大臣们听皇上问起黄河修堤的事,自然争先恐后地言论一番。可是,等玄烨说要御驾亲巡时,那些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人,立刻又开始跪地劝拦。玄烨等得就是他们这话儿,立马顺水推舟说那就让他们推荐个人出来,代表皇上去巡堤吧!

“奴才支了,可是曹寅说前些日子每每打雷的时候,公子晚上都会做恶梦,有时候还会大喊大叫,需得有人陪着他才能睡得安稳,当时纳兰公子也在旁边儿,奴才见他没言声,就猜着八成是有这么回事,奴才正想回来禀报皇上,皇上就来叫奴才了……”

果然,玄烨看着这份‘土方’眼睛越发亮起来,看到最后一页见成德尚未写完,脸上还流露出一丝意犹未尽之色。他抬起眼灼灼地望定成德,道:“你可真是朕的福星!最近雨水渐多了,虽然黄河那边尚未有汛报传来,但今年雨水明显足于往年,若是都照今儿个这般下法,恐怕用不了多久那洪水猛兽也就要冒头了!如今既然你知道这些‘土方’便赶紧把它写完吧,趁着汛期之前朕先派了人过去,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对了,朕在这儿等着你写完可好?”

药很快端了上来,黑乎乎的一碗,玄烨做不到像张璐那样直接掰开成德的嘴往里灌,只好像上次一样一口一口地哺喂成德,喂完后还体贴地为他舔净唇角。

手腕被玄烨握住,那么紧,炙热的温度从两人相握之处升起,熨烫着成德的皮肤,令他受惊般忙抽回自己的手,静立一旁沉默不语。

“儿子,明白。”成德应得酸涩,此刻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能告诉自己的阿玛。

曹寅在皇上面前皮惯了,这会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皇上您来早了,这会儿我和纳兰师父可交不了差!”

他这一出声,众人才发现原来皇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忙惶恐地跪地行礼。玄烨边说免礼边大步登上擂台,将已跪在地上行礼的福全搀起来,虚扶成德一把,道:“都起来吧!”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成德一眼,“今儿个朕可是大开眼界!”

没等玄烨再说什么,成德哗地站起身,逃也似地跨出浴桶,飞快拿起一件外袍随便裹了裹,留下一句‘你自己洗吧’便跑了出去。

玄烨将成德拉到御花园的鱼池边,这才停下脚步。他指着池子问成德,道:“这池子上的冰前两天就化了,你说这水还冷不冷?”

成德点了点头,“公公请带路!”

明珠不明所以,边避开边搀起李德全,不解道:“公公这是干什么?明珠可受不起,公公快别逗我了!”

玄烨放李德全进来,听说百官已经在正殿集齐,便也没再耽搁,拉着成德一起出去了。

“责罚?!”玄烨气得哼了一声,瞪着跪在地上的成德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九年了,他竟然连句解释都不给他吗?责罚?!真是好一个责罚啊!

佟国刚气得把络腮胡吹得山动,直接下令收入宗人府择日问斩。成德也听得直皱眉,心想一个小小纨绔不过和鳌拜沾亲就敢如此放肆,那玄烨在朝堂上岂不是处处受鳌拜掣肘?!这些年玄烨到底是怎么挨过来的呢?

成德回过神,就知道自己又犯了毛病,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忙拉住顾贞观解释道:“老师,是学生不好!学生只是听老师讲得精彩,一不小心就入境了,老师继续讲,学生这次一定认真听!”

玄烨身体止不住地抖起来,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住情绪,带着哭腔说:“皇祖母,您为什么要瞒朕?朕今天见到容若了!他根本就没有在盛京!他在北京!这九年来一直住在北京纳兰明珠的府里!朕看过那天的进宫册录,在朕回宫之前,明珠来过慈宁宫,是他把容若接走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