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成德便私下里拖了李德全为他找来了汉唐宋元四代史册倾心翻阅起来。这些史书他上一世也曾读过,只是那会儿多是以‘知’为目的,如今变成以‘学’为目的,便发现了许多之前不曾困惑的问题。这个时候,成德才真的发现,所谓政治手腕果真是博大精深得很。

曹寅悄悄看了成德一眼,见成德面沉如水颦眉深思站着不动,忙道:“皇上,是奴才请纳兰公子教琴的,奴才弹得难听,没想到会污了皇上圣听,求皇上别生纳兰公子的气!”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却各怀心思,睡得都不太踏实。

“朕不怕他们说!”突如其来地,玄烨有些恼怒,并不领情。

玄烨一口气没上来,闷闷地瞪着成德,他甚至开始怀疑成德这样说是不是说明昨个儿自己对他做的事其实他都知道,如今这样说出来摆明了就是不想承认?不然干嘛强调什么昏过去不昏过去的!

这个世间也只此一人,能带给他这般特别的感觉,玄烨异常地珍惜。

“这……”福全愣了下,遂笑道:“皇上是在说皇后娘娘吧?这事皇上不必如此烦恼,臣听臣那福晋说,她前几日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皇后娘娘还拉着她问女红的事,看样子那是在为皇上做荷包呢!其实,皇后——”

只有一样,玄烨不会放弃,那就是要得到成德的心。他要成德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一定要做到。这一颗不浊于世的心里,只能装着他爱新觉罗-玄烨!

明珠进宫之后,将他这几日府里的情况上报皇上,情况竟与佟国刚十分相似,也是连着几日收到鳌拜的礼物,却没有说事出之因。场子他早就找好了,因着是给裕亲王府训练的侍卫,地点就在在修亲王府对面胡同里的一家大院。院子他都买了下来,但被鳌拜这样一搅合,又不敢轻举妄动去私约佟国刚商议。只好等到这次奉召入宫才得着机会说出来。

玄烨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驻了足,远远地看着。他身后跟着的那帮人,也忙停了下来,一个个屏息宁气地降低存在感。

水汽充斥着整间屋子,伴随着尴尬。

临进宫前,成德问明珠皇上交代的差事,明珠不愿说。成德却能体会到自己阿玛并不是真的不想说,而是觉得年仅十四岁的自己尚没有能力来分担他肩上的担子。但事实上,成德却是一个有着前世记忆的成年心智,他确信自己有能力也有义务可以协助明珠。那么既然明着不能去分担,暗中助力总是可以的。

那里果然早已安排好一切。柳常青亲自将成德迎入后院儿,又按照之前李德全的吩咐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小厮的衣衫递给成德,这才深深向成德行了一个大礼,道:“今儿个李公公前来,说皇上已经下旨要派兵去安平剿匪,如此张兄心愿可了,这都亏了纳兰公子相助!常青代张兄谢过公子!”

“明察?哼,朕就是明察完了,才来找你算账!这些年你明知道朕在盛京找得什么人,可你却眼睁睁看着朕找,生生就不告诉朕一声,你这摆明了就在要看朕的笑话!”

成德听得出玄烨语气之中的小心和试探,顷刻间一股陌生的微微酸涩的情愫伴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的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容,宠溺地看着那个背影,轻声答好。

这时玄烨不其然地向成德看去一眼,两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成德愣了一下,只因玄烨刚刚那一眸令他感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就仿佛野兽盯上猎物那般,竟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

成德不敢再言,心中却有了计较。思前想后,能令玄烨大赦天下的机会,很快就要到了。这次若自己能有机会从旁推波助澜一下,说不定玄烨还会念他有功,许他个心愿呢?那营救吴兆骞便不用像上一世一样,又要求助阿玛又要千两黄金。这么想着,成德便更加盼望能快些见到玄烨了。

遏必隆连忙道:“臣也建议彻查!”

明珠叹了一声,惋惜道:“这个结果阿玛早就料到了,当日太皇太后要你隐姓埋名地陪着三阿哥,阿玛就知道这份荣耀和功劳早晚也不会落到咱们家头上,也罢,你只管好好读书,他日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命,自然能再博皇上青睐!去吧,早点休息,十五我们还要去顾府,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

“好!”玄烨有些得意,拉住成德便叫了一声容若,道:“容若你看,这些花灯我们是带回去还是就地散了?”说完才发现成德半晌没回答,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忙望过去,就见成德拧着眉若有所思地盯着张霖。

玄烨欣喜接过玉佩,小心摸了摸揣进怀里,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我处理了家里的事便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不准中途再跑了!”

玄烨直直盯着成德那满脸笑容移不开眼,只觉得这世间除了那人怕是再也没人比他笑起来更好看了。那笑容对他来说是那么熟悉,他记得小的时候容若也常这样带着宠溺和纵容对他笑,每次看到这样的笑容他就特别开心,甚至一天比一天更想要将这笑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还有那个会这样对他笑的人!

惠芷和嘉懿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便见玄烨,故此几人便分了两间雅间。惠芷和嘉懿听说成德平安回来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总算有了看景论灯的兴致。

“儿子谢阿玛成全!”成德心下甚喜。

“额娘,我回来了!”成德哽咽难言,头埋在爱新觉罗氏颈间感慨万千。

“你遵什么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皇太后不依不饶地问道。

成德一只脚踏出门槛,忍不住再次扭头看去。看着眼前这一片深府大院,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疼痛,耳畔依稀可闻的哭闹声,显然是那个孩子发出,隔得这么远尚且能够听闻,可想而知那是个怎么惊天动地的场面。这瞬成德再也迈不动一步,眼眶渐渐微热发红,直至此时,成德才觉出自己对玄烨的眷恋。

成德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带刺的月季花枝往外走,没走几步,就看见玄烨气鼓鼓地往这边跑了过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大帮子平日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以及抱着荔轩的孙氏和陈廷敬。

“我都说了让你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就凭他知情不报!”

成德闻言知道再瞒不下去,便将自己上一世的表字报了出来,“我叫容若,姓成。当时不知阿哥是如此至善至纯之人,有所隐瞒,不敢望阿哥原谅,请阿哥责罚吧!”成德说完便滑下椅子,在玄烨面前跪了下来。

“稳重刚直,剑不露锋。”

玄烨眼睛一亮,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于是拉住成德的手爬上轮椅,与成德并排坐了下来。

“拐杖?”小伙计愣了下,忙打量玄烨一番,见他衣着不凡,后头跟着一大帮子人也是个个器宇轩昂,便眼珠一转,耐心回道:“这位小公子,咱们这儿不卖拐杖,不过轮车倒是有一辆,您要是家里有人腿脚不好,正好可以买去用用!”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玄烨撞翻了一个小人儿,自己也跌倒在地。手中的风筝线断了,那朵漂亮的牡丹花悠悠扬扬地向远处飞走。玄烨顾不得自己跌倒,忙指挥要扶自己的侍卫去追风筝。

明珠和孙氏可没有玄烨这等闲心,两人紧张地看着成德,直到他咽下山楂片刻之后拿着糖葫芦要咬第二颗时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男的怎么了?没有人规定福晋不能娶男的啊?连祖训上都没有!”玄烨天真地说道。

成德知道玄烨这是想亲手做一只风筝送给自己,便想了下,挑了个简单的说,“阿哥为我做只蝴蝶吧,我喜欢蝴蝶!”

玄烨见成德掏出那个油纸包,本想阻止,但见荔轩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儿便忍住了。

“奴才,全凭太后做主!”

再后来,管仲多次做官,又多次被国君辞退,鲍叔也不认为他没有才能,反而说管仲是没有遇到时机。

“玄烨?!嗯!这个名字好!我以后就叫玄烨了!噢~我有名字咯,我叫玄烨,玄烨——”三阿哥一边欢呼一边从床上跳了下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便冲到廊下兴高采烈地呼喊起来。

孙氏却心中酸涩,含着泪抚摸三阿哥那斑驳的小脸,道:“阿哥啊,你要记得,这世上和你最亲的人不是乳母,是你的皇阿玛和额娘!虽然你现在因出痘不能回宫,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接你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纳兰成德屏息凝气,坐在花丛里一动也不敢动。眼前的花海被层层拨开,有人钻了进来。然后——

成德原本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对玄烨说刘公公给曹寅赠书这事,没成想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真是个经不起吓的人,且不说他是受谁人指使,单说这指使他的人就够没眼光的了。

这会儿见玄烨来,成德以为他是来问关于刘公公的事,也没多想,叹道:“人死了,却是后患无穷!”

他本要拉玄烨进屋,却不曾想竟被玄烨一把抱了个满怀,玄烨的脸磨蹭着成德的脖子,“你没事就好!”

成德这才反应过来玄烨这么着急原来是为了自己,心里顿时暖了起来,他抬手拍了拍玄烨的背将他推开一些,笑道:“我整天呆在屋子里,你又派人看得这么紧,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