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他也喟叹:这读书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变得没谱了呢?

这么想着,他攥紧了双拳,胸膛之间起伏不已。

陆二龙刚走,鲁智森就从堂屋里出来,抱怨道:“陆魁,当着大人的面儿,你训啥孩子嘛?要我说,二龙比你这个当爹的硬气多了,像他舅。”

于小荷这话,可谓童言无忌。

所以,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范坚强决定来找于小莲,起码向她解释清楚:自己这颗灵魂的深处,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善恶之别,并希望她心情能平静下来。

顾玉娇知道周筱妍受了气,不停地安慰,然后笑着将她的浴巾整理好:“筱妍,你别生气了嘛,要怪就怪我,好不好?八两可能是真急了,要不,他也不会这么拽你,还把你拽出两块淤青来。我们女孩子薄皮嫩肉,男孩子手脚又重,难免会出这样的事。你放心,回头我亲自去找他,让他向你当面道歉——”

能这样的回答,是因为他相信:这样的话,很狗皮膏药,可以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那么,已经准备很久的生日会,也许就完蛋了——

今天晚上出去偷王家一只鸡,明天半夜出门逮李家一只鸭。

也怪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几乎不怎么去跟他们多说话,光念想着罐子里的老酒,由着八两这孩子不吭声、不吭气。

不过,关艳并不打算跟妹妹较真下去,而是突然话音一转:“关碧,你不是老吵着要去爷爷下放劳动时的地方吗?过两天,姐带你去一趟,看看那里的山水——”

初恋的伤最疼,尤其是对这种几乎没有情感阅历的女孩。

然而,范坚强还是没有要跪的意思。

于富贵听了一脸愁苦,快要哭了的样子。

于是,她努力不去想那该死的擀面杖,并有意稍稍打开些双腿,尽管这一切依旧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过,自己终究还是拒绝了,硬生生地又把她给拽了出来。

因为,老范家的人都知道,老于家的大丫头,对八两早就情有独钟。

九两说不出话,只顾摇头,但就是不让进。

这可怎么办呀?

而范八两却说“关部长,你好”,这是成人腔。

如果不是那起伏的胸膛和如炬的眼神,目睹这一幕的人,恐怕都以为时间突然停滞了。

不大一块空间,顿时闹腾起来,叫绝的、嘻哈的、起哄的、劝解的,你一言,我一语,乱作一团。

据说,范八两被一板砖拍得昏死过去的日子里,于小莲是三天两头地往他家跑,也没少哭哭啼啼。

刚才还在跟身后的小子们谈笑风生,以为范八两这回恐怕是要被那条大狼狗咬得遍体鳞伤,指不定身上还能缺斤少两,后来却突然看到提着狗头的八两从屋内走出来,陆二龙惊讶得目瞪口呆。

又听闻这个毫发未损的小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口出狂言,说什么要跟陆家死磕到底,陆二龙便再也沉不住气:砍一只狗头,就敢说自己是不要命的,吓唬谁呢?我陆二龙不是被吓大的,而且生来就是欺负人的牛逼命,压根受不了别人的欺负。陆魁,你这个没用的老爹,惦记个啥老榆树啊?以后,别指望我再听你的。等着看吧,看我去收拾八两这浑蛋,我非叫他跪在我跟前——

想到这里,陆二龙便给身后猴三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该我们动手了。

猴三面露怯意,干咳了两声,然后看了看陆魁脚下的狗头,勉强笑了笑,小声说:“二龙哥,我看还是算了,这八两说不准是真会玩命的。你看你爹,都快不行了,怕是心脏气出了毛病呢。哎呦,我忘了,我娘还等着我给她买油条喝粥呢——”

说完,猴三伸手突拍脑门,然后不管不顾地甩身一阵疯跑,边跑边喊:“娘,您老恕罪,我这就去,去给您买最爱吃的油条——”

那一阵疯跑,蜿蜒起伏,跌跌撞撞,甚为!

对于猴三这种临阵脱逃的货色,陆二龙气得鼻孔要冒烟,于是弓腰扯嗓地对着那越跑越远的身影骂道:“猴三,我艹你老祖宗啊!上回耍我,这回又耍我,算什么狗屁兄弟?你mlgbd,真不是个东西呀——”

一通骂,直骂得脸涨得通红,也没把猴三骂回来。

陆二龙喘着粗气,转过身来,打算招呼其余的小子一起上。

未料,只是刚转过头来,他就傻眼了:mlgbd,一眨眼功夫,咋全没影了呢?哎呀,这帮孬种!

话说回来,陆二龙不是不知道这帮小子是孬货。

如果不孬,上回拍了自己一板砖的八两,能全身而退?

是的,这帮小子,就是墙头草,跟在自己身后,不过是为了混吃混喝。

但是,问题在于,昨天晚上,大家刚在河边发过毒誓的——这次谁孬,谁tm就是孙子!

想到这里,陆二龙气血翻滚,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想也不想地调转身子,冲着老范家门口奔杀过去。

不用说,他已经气愤得昏了头,脑子只有那站在门口的可恶八两,甚至已经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响:今天,我陆二龙一不做二不休,十里村要么留你八两,要么留我二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也许,陆二龙压根不知道“冲动是魔鬼”这句话,当然也就更不知道冲动是作死的节奏之一。

说到底,一怒就露底的陆二龙,跟年龄相仿的范坚强相比,欠缺的不仅仅是腹中诗书。

范坚强也怒,能怒发冲冠,但不会怒到失去理智。

相反,他习惯思考,善于在怒后思考,然后有条不紊地按照思考的步骤,去发泄愤怒。这些日子以来,影响一斤,颠覆性改变其老实憨厚,便是证明。

见陆二龙拔出匕首冲过来,范坚强右手立刻摸向衣袋,随即返身跳进屋内,却在进入屋内的一瞬间,扬手飞撒出一袭红白相间的粉末。

时机恰到好处,陆二龙刚冲进屋内时,那浓重的粉末便直扑他的头脸,竟把他瞬间搞成了大花脸。

又因为始料不及,他下意识地抬手闭眼遮挡,想要停下脚步。

可是,或许是因为奔杀的动作过猛导致惯性太大,或许是因为忙于遮挡粉末而顾此失彼,总之虽然速度有所放缓,但陆二龙还是一脚踩了半截门槛,顿时整个人像失事的飞机一般,一头栽进了堂屋,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未等众人探个究竟,大门第二次关闭了。

不好!

又是关门打狗!

这情形,彻底吓坏了陆魁。

因为,那只滴血的狗头,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顿时,陆魁跟疯了一样,大呼小叫地喊,便喊边往门口跑:“不好了,八两要杀人了,杀人了!快救救我家二龙,救救二龙——”

周围人群自然不敢救,这倒跟见死不救无关,包括赵发和阎王。

毕竟,范坚强提着那只血淋淋的狗头走出大门时,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早就被他的那股杀气震慑到噤若寒蝉。

“陆魁,你也知道有今天啊?说实话,我老范家素来跟你陆家无冤无仇,在十里村共同生活,也快四十年了。如果不是你们陆家欺人太甚,我儿八两不会跟我说,要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突然间,大门打开,一直未曾露面的几乎已经被众人忽略的老范,在一斤的搀扶下,慢慢走出来,然后居然带着几分书卷气,威严有加道,“我本不许八两这么干,但我越是不许,他就越是倔强。我知道,他心中有一股仇恨,不是仇恨你陆家,而是仇恨别人欺负他,欺负他老范家!”

说到这里,老范顿了顿,然后看了看四周的人群,跟一些熟识的乡邻打了个点头招呼,再对陆魁继续说:“陆魁,你我都是做父母的,谁家的孩子,不是骨肉连心呢?你能知道心疼,难道我老范不知道心疼吗?二龙和八两在堂屋里躺着,应该都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家八两,是被我这个当爹的,一棍子砸昏死过去的。我这么做,既为了八两,也为了你陆魁。你把二龙抬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如果你们今后依然如故,不听我老范最后的劝告。那么,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砸自己的心头肉,一定会随我儿八两一起,跟你们陆家算一笔总账!”

说来奇怪,包括赵发和阎王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如信徒一般,虔诚地聆听着老范的话语。

而陆魁呢,则更虔诚了,因为他一直是跪着听的,就跪在老范的脚下,而且还仰着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