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被猛然冲上来的冯雯雯吓了一跳,咳嗽了几声,摆手示意身后鼓噪的手下噤声,打量了冯雯雯与七七一眼,发现两人身子单薄,穿着粗布袍子,脸上脏兮兮的,厌恶的一皱眉头,正要吩咐手下将两人轰走,突然发现冯雯雯上衣领子的部位露出一抹雪白,心中不禁一动,仔细打量两人一番,暗笑一声淡淡道:

洞玄子早就瞥见福康安手里拿着的乃千两一张的龙头银票,眼睛猛然一亮,心中暗喜又骗了一个冤大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探手将银票抓到怀里,佛尘一摆,悲天悯人合什道:“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和珅不理福康安的打趣,仔细回忆着脑海中关于尤拔士有限的记忆,心中已是做出了决定,一定要将这个人救出来,还得让他欠下自己的人情。

春梅暗喜,看端木兄弟一眼,这才靠近福康安身边,跟着两名蒙面黑衣人往船舱走去。

想不到福康安演起戏来倒也似模似样。

端木凯端木英两兄弟和春梅成三角形站在外围,将和珅等人护在中间,脸露凝重之色,如临大敌。

又想和珅适才那句“官府中人”的话头,对比着他们平日做派,已是打定了主意,将腰一躬道:“这船是爷雇的,自然一切都听爷的,我这就出去吩咐小子们。”话罢匆匆出了舱。

七七与冯雯雯从小相处,虽有主仆名分,实则亲如姐妹,见她如此激动,不由叹息,心说小姐长的这么漂亮,平日又是多么聪明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一到善宝这儿,脑子就犯迷糊了呢,便道“小姐说我胡说,可是你想啊,若他真的对小姐有情,可曾来看过小姐一次?老爷是毁了婚约,可是还可以争取啊,现在他是富察府的干儿子,又是万岁的红人儿,真喜欢小姐,无论求谁说句话,老爷还真的敢驳人家的面子?”

和珅的名字已在吏部存档,内宫也传出了乃是皇帝赐名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京城老少若有一万,知道这消息的起码得五千。加之两人做钦差的消息,这人既然识得福康安,能够叫出和珅的名字倒也不算出奇,只他这反应之快,变脸之快,倒是让人佩服。

“子墨说的有理,两位爷就在这儿等着吧!”墨林也道,他们都骑马,脸上也跟子墨差不多,同样冻的煞白。倒是福康安另外两名伴当,面上黝黑黝黑的,连蓑衣都没穿,只着单薄的布袍,却无半分受冷的样子。

傅恒听和珅将自己比作汉朝名将卫青,面上泛光,正要谦虚一番,却听和珅继续道:“如今思来,我和福康安这身份便跟您当初差不多了——他是主子爷的妻侄,我是您的义子,虽未入族谱,可现在这坐火……坐热气球似的升官,别人定也将其中原因归结到咱们的关系上——要不思进取倒也罢了,我看大栅栏那王孙贵胄们提鸟笼子看戏听小曲儿的日子过的倒也潇洒,偏我和福康安都不是那脾气,怎么办?也只能学您,豁出命来替主子爷卖力而已。”

和珅一笑道:“是啊,若不如此,便一路带着仪仗,听那一路官员阿谀颂声,奴颜卑膝,什么情况都看不到,威风是威风了,差事半砸了,还不是落不是,就你们也跟着没脸。”

和珅听着那门子啰嗦,心中暗道,还不是避嫌,你真道此等殊荣便是好事么?一个不慎,种祸也是未知。却不愿跟他啰嗦,只哼哈的应着。说着话,已是来到一处所在,但见门前匾额上依旧是御笔钦赐,上书:“清爱堂”三个大字。

福康安站在台阶上,一个劲儿的侧着头猛看善宝,发现善宝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禁扑哧一笑,小声道:“怎么样善宝,欢喜翻了?哦,对了,不能再叫善宝了,要叫和珅了,啧啧,天子赐名,十五岁的钦差大臣,这话怎么跟那鼓儿词里唱的似的!”

入门便是一条宽可一丈的青砖甬路,缝隙间干枯的蒿草足有一人来高。甬路尽头,整个宫殿一片黑暗,廊子中鬼影绰绰,偶尔夜鸟哀鸣,加之回风萧萧掠殿而过,发出的丝丝鸣声,似悲似泣,气氛瘆人到了极点。

傅恒回了书房,富康安不愿去送高杞,便扯着墨林去了海棠苑,倒合了善宝的心意,扯着高杞往外送,同时小声问道:“孟蟾兄,多老晚的了你还往相爷府跑,莫不是南方出大事了吧?”

善宝昨夜当差熬了夜,又赶着入山见曹雪芹,没休息好,头疼的厉害,此刻被红杏素手一揉,倒舒服了许多,闻言点了点头,“姨妈说的是,就不知咱家银子够不够使?”

善宝见了曹雪芹逃脱命运,本来高兴,思及自己副都统的身份,又自感叹,闻言不禁想起此公的石头记,开口吟诵道:“君莫问,说来不过荒唐,尽是辛酸。莫道人痴,身在红尘中,谁能解其中滋味?唉!”

“主子,不是臣弟说你,这么大个天下,山川河流,亿兆黎民,紫禁城里的太监宫女们就不下两千吧?什么事没有啊?《石头记》里有句话,说‘这海棠开的不是时候,’那老太太就说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您天纵英姿,仁智天纵,说句不恭敬的话,先帝爷也比不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蝇营狗苟,扯皮子倒灶,看不顺眼就宰他娘的几个,不想管,就睁个眼闭个眼,这么大的天下,只要不是揭竿子造反,大可不必心急,保养好龙体,就是天下臣民的福气了。”弘昼试探着说道,却听乾隆叹了口气,不禁一愣,心说这可不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万事不在心上的皇帝哥子啊,今儿个是怎么了?

“哪比的了你,不是还拿刀追杀过阿哥嘛,我跟你是小巫见大巫呢!”

“早上夫人派墨林去请了钮祜禄家的善宝大爷过来,听墨林说,这善宝大人生花妙笔,画出的人像儿跟真人一样!”老王头边走边说:“刚才墨林过来,奴才便问了一句,说是夫人喜欢善宝大爷的才情,已经将他收做义子了,怕是急着告诉老爷这个消息吧!”

谁不知道福康安专横跋扈,听他如此低声细语,门口的春蝶都觉诧异,心说这善宝大爷长的比女人都漂亮,三爷又有那毛病,两个人不会……?想到羞人处,脸红耳热,轻呸了一声不敢再听。

棠儿俏丽的双目猛焕异彩,檀口微启,远山似的的眉头也轻轻的立了起来——对于见惯了毛笔所画的工笔画像的她来说,善宝的石墨素描,不啻神迹一般,但见画中女子以手托腮,赤脚蜷身,慵懒的斜靠在栏杆之上,神情落寞,眼神忧郁,让人见了,顿起怜惜之色。虽是侧脸,那眉眼,那身段,活脱就是镜子中常见的自己。

“善宝大爷,醒醒,醒醒,咱们到了!”

善宝见子墨行事不卑不亢,说话也有条理,倒真是念过书的样子,心中甚是喜欢,网罗之心更胜,干脆开门见山道:“昨天早晨听邻里们说了你不少好话,我刚当差不久,手底下缺个使唤人,你可愿意过来替我办事?”

福康安点了点头:“过去吧!仔细着点儿!”

“妹妹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呢?”红杏一愣,呼吸都是一顿,飞快的说道:“我们汉人跟你们满人不同,女人讲究三从四德,我家夫君待我很好,我是不会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被人说三道四的。”

包老子如愿?小毛孩子,你能知道老子想要什么?弘昼瞥了善宝一眼,见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动,却扑的一晒,心说这小子聪明倒是聪明,恐怕还没到这么厉害的程度吧!便只一笑,没往心里去。

“可是王爷,现在下着雪……”

和亲王府在东城正白旗居住地,出了地安门,过宽街,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铁狮子胡同(张自忠路)。胡同宽可十六匹马共乘,透过窗户挑帘观看,先过了和敬公主府,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马车这才停下。

“哥,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福宝已经看到了善宝,将石锁丢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的地面都好像颤了几颤。

刘崇如回来了?善宝一愣,心说要不要过去拜访一下这位抄了自己家的未来大学士呢?转而又想,反正跟刘统勋处的不错,日后自有相见之日,倒不好贸然探访。

人未至,声先到,原本喧闹的大厅都是一静,善宝盯着竹帘,就见一只雪白的素手伸了进来,却未挑帘,好像正小声的跟旁边人说些什么?心中一动,不禁对那帘后之人,更是期待了起来。

这话从善宝的嘴里吐出来,总有让人忍俊不禁的喜感,高杞却只微微一笑:“说来话长,善宝若是不嫌弃,不妨借一步说话!”

弘昼一笑,走到乾隆旁边,却听乾隆哼了一声,心说这主儿还真是难伺候,陪着笑脸道:“主子实在是错怪我了,不是我不尊重老佛爷,实在是近日我终于找到了给老佛爷的寿礼,这寿礼不是现成的,得有人盯着做,臣弟思量着,不能马虎,便亲自盯着,这才……”说罢抬眼瞟一眼老佛爷,见她稀疏的眉毛一挑,不禁暗喜。

只是他这些想法,就算拿到后世,也算过激的言论,有被拍板砖的嫌疑,所以,这些话他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没对福宝说,而是叹息一声:“算了,你还小,日后只记住一句,做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越过自己底线的,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追究到底!”

原来那把总倒也不曾老是住在这里,看来这没有他的日子,这婆娘也没安生待着。

“到底怎么回事啊?刚才我还跟福宝说起以前那些老仆人们的好呢……刘全,不是听人说你娶了媳妇儿么?怎么……?你媳妇呢?”

“哥哥……”身后突然传来碗碎落地声,善宝回头一看,引娣不知何时从厨房走了出来,端着的面条已经散在地上,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她鼻子通红,眼泪啪啦啪啦的往下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望着自己,一颗心不禁一软。

“呃!”善宝被刘统勋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本《洗冤集录》啪嗒掉在了地上,急忙弯腰去捡,放回书架这才冲刘统勋鞠躬:“老大人什么时候下炕的,倒把卑职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