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那样狠,却又那样缱绻,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余辛夷猛地僵住!仿佛有一条长长的红线从黑暗中伸过来,束住她的脖子,勒住她的脚踝,让她无法呼吸。一直以来,她以为景夙言对她只是一时兴趣罢了。

佛堂内很阴暗,只有一盏灯明明灭灭地晃动。那尊慈悲的佛祖面前,一道颓丧的身影趴在蒲团上,撕心裂肺的咳嗽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夫人狼狈的捂着嘴,手中一张帕子已经沾满了血迹。听到开门声,她立刻回过头,脸上一抹明显的激动:“怎么这么慢吞吞的,快,给我看病!”

余怀远再无情得眼也止不住酸得发红,几乎用一种极端冷酷而且恶毒的神情望着温氏跟余惜月,满眼是恨,刚才那个没落下的巴掌,这一刻狠狠的落在温氏脸上,一个,两个!

余辛夷轻叹一声,上前道:“孙妈妈,还有其他的你似乎还没说吧,若你,从头到尾的老实交代清楚,兴许父亲还能饶你一命,你可,掂量清楚吧。”

老夫人却当即上前拉住余怀远,道:“辛夷不过是个孩子,一时激动说错了口,你何必与你的女儿计较?大不了之后关她几天佛堂,面壁思过便罢了。”随即又朝余辛夷低呵道,“辛夷,还不快给你父亲赔罪!”明摆着替余辛夷说话求情。

六姨娘急促的喘了两口,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双腿之间竟然缓缓流出一道血来!

当丫鬟跑进来,大惊失色的尖叫禀告道:“老夫人,不好了!六姨娘院里失火了!”

余辛夷眉梢一竖,冷声道:“怎么?说不出来了?我说咱们府里原本好好儿的,我跟二妹关系无比和睦,就是你们这些嚼舌头的乱传,搞得阖府乌烟瘴气,让父亲头疼!若说不出来——来人!把这丫鬟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赶出余府!”

白芷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老东西,我问了府里不少丫鬟,都说是你开始传的,还想狡辩!”这老家伙三不五时的就在海棠苑外晃荡,还以为人不晓得,想害她家小姐的全部该死!

“女儿向父亲认罪!”余辛夷抬起那双清澈的眸,一字一句,却字字如雷,“俊儿之死,虽不能女儿亲手为之,但是女儿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被毒蜘蛛所咬,却没尽到身为嫡姐的责任,保护俊儿,女儿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老夫人,女儿难辞其咎!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对女儿或打或杀,女儿绝没有半句怨言!但若父亲执意认为,是女儿谋害了弟弟,女儿虽死,也必不会认!”

然而,已经来不及。只见那名女官用力捏住温凌萱的双手,在她长长的涂着红色鲜艳丹蔻的指甲里,找出一点白色粉末的痕迹,道:“回禀公主,温凌萱小姐的指甲里,藏着毒!”

温凌萱眸子暗暗闪过一道幽光,面上却仍是哀哀抽泣的:“前些日子余老夫人寿,祖母特去贺寿,不巧在宴上与辛夷姐姐有了些许误会,但……辛夷姐姐,祖母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啊,你怎么能这样心狠……辛夷姐姐,萱儿求你,若有怨恨尽管朝着我来,求你放过我祖母吧……求你……”

前方行走的宫女脚步陡然顿下,脚尖猛地后踢,直中余辛夷的膝盖,哪怕余辛夷早有防备,也冷不丁没防备住那一下,生生朝莲花池近了一步。

余辛夷浅浅笑了,朝着温氏恭敬福礼:“那,女儿便替六姨娘,多谢母亲了。”

余惜月听了,最后一根理智之弦也崩断了,疯狂的朝余辛夷扑过去,十指蜷起,露出十根锋利的指甲,朝着余辛夷的脸划过去:“住嘴!你这个贱人给我住嘴!你还想害我!我要让我外祖母,扒了你的皮”

此时,景天齐一声怒斥道:“够了!”他现在怀疑所有人,却不怀疑余辛夷。因为余惜月是他的未婚妻,而景浩天则是余辛夷的未婚夫,现下出了这种事,最大的受害者,便是他们两人!若是余辛夷搞的鬼,那不等同于陷害她自己么?

余惜月身后丫鬟翠玉扑通一声跪下:“请老夫人切勿责怪二小姐,她为您给您烹这碗面,事先煮了不下百次,只为给您呈上最好的一道,于是烫伤了手,请老夫人千万体谅二小姐孝心……”翠玉越说越伤心,竟忍不住红了眼睛。

余怀远的眉皱到极顶,半晌后徐徐道:“辛夷,你就站出来,被简单搜一下吧,也好证明咱们余府的清白。”

余辛夷头抬起,望向坐在老夫人旁,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对余辛夷的偏爱,其他子孙理所当然的被比了下去,只不过谁也羡慕不来。

那茶盏用力砸在案上,平静的水面振起一串波纹!

余辛夷眸色一变,立刻推开景夙言。

这便是人心,这皇宫之中的人心!黑暗,肮脏!却刚好为她所利用!

只见眼前一道紫色身影飘过,便见寒紫已经单膝跪在自己面前。自己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道:“主子您没事吧,属下护主不力,请您责罚。”身为影卫,若连自己的主子都保护不了,那便是一生的耻辱,下场只有一个——自裁!

她这一句话,就连景北楼都被震住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景北楼看着面前这双透亮的眸子,不自觉的向她靠近一步:“很简单,忍!收敛锋芒,养精蓄锐,我知道你恨你的妹妹。可是你难以扳倒她,因为她有淑贵妃为靠山,那么,你同样可以!先低下你的头颅,迎合一切可利用之人,之后再借机往上爬,一步步直到登天!然后再狠狠的将曾经踩在你头上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或者,你可以与我合作,你想要踩在脚下的人,我可以帮你一一除去!”

这人,到底想如何!余辛夷心底突然抽出一种极厌恶之感。她厌恶,厌恶这种被他纠缠的感觉!厌恶,厌恶这种他刻意制造出来的暧昧!

五皇子施压,余怀远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忙拱手道:“五殿下说笑了,下官定当处理,绝不姑息。”他咬咬牙,望向余辛夷道,“辛夷,你还有何话好说!”

余辛夷却不分辨,淡淡道:“娘娘睿智过人,臣女愚钝,怎敢妄图欺骗娘娘,只不过臣女忠言逆耳罢了。多谢娘娘今日款待,臣女告退。”

灰衣看着自家主子,心里直打哆嗦:佛祖老人家啊,主子不是疯了吧?伤口有什么好看的,还……笑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她控制范围,舞阳公主用力咬着牙,手指拧在一起,目光四处闪烁。难道真的要砍了手指?该死的余辛夷,她一定要弄死这贱民!

余辛夷,你害怕了没!世上还有什么比发丝更细小之物?遇到我,你注定向我磕头认输,俯首称臣!只是舞阳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只见余辛夷也拿起弓箭,那是极普通的一把弓箭,与舞阳公主的神弓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管事没想到竟有人上来要卖一句话,诧异的问道:“那您定价多少呢?”

余辛夷却目视前方,唇边带着浅浅微笑,目光却灼热得耀眼:“可惜吗?不,白芷你错了,一点不可惜。你以为老夫人、父亲他们眼睛是瞎的?余惜月亲口逼死芍药,所有人都看着的,我要的就是如此!”

温氏反手捏了余惜月一下,示意她冷静些别露出破绽,随即目光一闪,恨恨的落在余辛夷身上:她原本算计得好好儿的,借余明珠这把刀来杀余辛夷!谁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但这一环里唯一的七寸便是芍药,若芍药被拎出来,一切都别想藏住!一定是余辛夷这小贱人算计好的!利用那张八字,想要逼她们窝里斗,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无论谁倒了霉,得胜的都是余辛夷!她算计一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朝一日,被拿捏在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身上!温氏咬咬牙,朝身后的孙妈妈递了个眼神。

“住口!”柳氏立刻抓住余明珠,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牵强笑道,“明珠小孩子家家的,口没遮拦,还请大哥、老夫人不要责怪。”

她刚跨进主院,三房张氏也才来,扶着丫鬟不耐烦的落座,道:“明珠你到底想干什么?大晚上的把人叫来,外头可还下着雨呢。”

却在此时,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明珠!你太不像话了!这是什么样子!”

看着垂泪的女儿,温氏轻叹一声,将她扶起,沉声道:“放心,现下情势还未偏离,只要你父亲对你期望不变,再有你亲舅、淑贵妃撑着,你的地位就动不了!”

余辛夷几乎是立刻排斥道:“你又想干什么?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她不喜欢与人如此亲密,且这人还是皇室中人!

玩笑!她现在这副绝美模样,他可没准备跟别人分享。

桃儿愣了一下,对上温氏的眼神,忙白了脸跪下磕头,痛哭流涕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取错了衣裳,跟夫人无关,请大小姐罚奴婢吧……”

余怀远忙迎上前,亲自将老夫人扶坐下:“母亲,儿子怎敢故意瞒您,只是您年纪大了,儿子不想让您烦心。”

而她余辛夷,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什么都不怕!

这个女子,他是第一次见不是吗?然而自第一眼起,她便透露出十足的排斥与憎恨,就好像,他上一辈子欠了她的!

距离实在太近,远远超过了男女大防!旁边的太医手不下心一颤,手中纱布包得紧了三分,让余辛夷吃痛的眉心微微一动。

“何物呈上。”余辛夷云淡风轻的垂下长睫,只见纤纤葱指上,静静的躺着一支沾了鲜血的海棠钗,那钗上朵朵海棠似绽,却沾着鲜红的血液。这支钗,就好像她的人,一样那么美,却受了伤,让人心头猛地一揪。

余辛夷捂着伤口,垂下长睫,浅浅道:“既然公主如此说,那臣女便无话可说了。”

余辛夷口中无一脏字,却字字戳住十二公主痛脚,气得脸色难看,三两步走过来,挥起手竟然要甩余辛夷一巴掌:“你这贱婢,竟然敢骂我没教养,我打死你!”

“娘娘,那臣女就开始了。”余辛夷点点一福,然后犀利的目光立刻扫到余惜月身上,“我问你,刚才你亲自来敬我酒是不是?”

她每落下一个舞步,每一次华丽旋转,每次舞动双袖,便有一根彩线自袖中飞出。数十根银针,带着彩色丝线,似织成一道飞虹。

“余尚书家的千金真是美艳无双啊。”

余辛夷浅浅一笑道:“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哪些人做了恶,老天自会惩罚,二妹妹,你说对不对?”

步扇,步扇。分明不善!看着少女妍丽纤细的身影,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光,这般美的容颜,却又如此冷静、狂傲、自信,一分一毫都拿捏到位,以及那眸中令他都觉得震惊的寒意。这样的女人,够毒,够狠,更够聪明,他喜欢!

老夫人此时听都不愿听她声音,命丫鬟婆子把余辛夷抱回屋里。“乖孙女儿不怕,奶奶在这儿,谁都不敢欺负你,我可怜的乖孙女儿,打小就没了娘嗳,以后奶奶疼你……”

景北楼蓄在唇边的冷笑也刹那间定住,嘴角一点点压平,冷冷的望着突然出现的,甚至唇边还带着微笑的景、夙、言!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说出这样一番话?依照现在的状况,皇帝已经几乎完全相信,皇后便是那祸国鬼胎!景夙言这样说,简直是亲自送自己的母后去死!难道他认输了,想弃车保帅,放弃皇后,保全他自己?不,不对!很大的不对劲!他所认识的景夙言从来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难道,他已经有后招?

余辛夷眸子微微闪了下,现下情况对皇后极为不利,摆明了淑贵妃跟其他几家联合,要扳倒皇后,扳倒了皇后就等于扳倒了景夙言!她眉心微皱着望向景夙言,他是否,已经是十足把握,可以反败为胜?

正在她凝望的同时,景夙言也几不可查的向她扫了一眼,唇畔似乎勾起一抹狡黠笑意,似乎让她别担心,很快目光又略过她,唇畔笑意也随即消失不见,似乎刚才余辛夷见到的只是自己凭空想象。余辛夷目光反而更深,带着深深思索,她在想,景夙言到底预备下了什么!

一直幸灾乐祸旁观着的景浩天向景夙言瞟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既然八皇弟如此深明大义,父皇,就请您那凤身鬼胎揪出来,以保咱们鎏国国运吧!”哪怕现在文帝已经逐渐疏远他,他距离皇位也越来越远!但既然他当不成皇帝,那他也不会给任何人太平!

刹那间,群臣蛰伏,没人敢说话,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原本奢华热闹的皇后寿宴,谁曾料竟然却亲眼看到一场惊天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