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的饭刚打上,章程和吴小柱已经吃完了,挎起木盒开始一桌一桌的叫卖。装配车间许主任是个老烟枪,一口大黄牙,连食指和中指都被熏黑了,见章程笑嘻嘻地朝自己走来,立马放下筷子笑道:“老样子,一包黄桂花。”

“柱子哥,一包飞马。”

牡丹两块九一包,跟中华相当,名气甚至比中华还大!在平均工资还不到四十块的南滨,能抽得起牡丹的人极少。

对于章程给儿子每月开五十块钱工资的事,大舅不是满意,而是非常非常满意!揣着儿子交家的四十块钱,当着妹妹、外甥和外甥女的面,又劈头盖脸的交代了儿子一番,严厉要求吴小柱听话,千万别给姑姑和表弟惹事。否则城里也别呆了,老老实实跟他回家做木匠去。

“我三根,这是三毛钱!”

人家单位领导不到正月十五不会上班,眼前这位一把手初五就来了,传达室老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连忙扔下收音机小跑着迎上去:“局长,您怎么今天就上班了?”

见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姐吴小莲羞答答偷偷往这边看,章程感觉有些好笑,指着表弟吴小军手上的网兜笑道:“莲姐,兜里有两件衣服,是我姐特意从南方带给你的,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发完红包,吴秀兰开始交代春节安排:“三儿,你姐初二走,给外公外婆拜年肯定赶不上,我又要去单位值班,你还是跟往年一样去东湖。明天上午走,搭王伯伯回老家的便车,路上要听话,别像去年那样上了个厕所就没影了,害得你王伯伯吓一大跳。”

但章程更喜欢白手起家,不愿意将来人们谈及自己的创业史时把大姐的婚姻牵扯进去。也正因为如此,送走丁爱国后便开始满街溜达,在第一百货大楼呆了近半个小时,去机电公司转一圈,糖烟酒公司、副食品公司……连刚盖起来方便农民进城卖菜的农贸市场都没错过,在熟悉这个“新环境”的同时寻找商机。

刘思伟被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其……其……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更多的是小慧在照顾我。”

都是电力系统子弟,他家前些年对章家还颇为照顾。二姐章琳有次病重,就是他爸开农电站那辆摩托车送医院的,所以对这么位多情的倒霉孩子章程并不陌生,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兵哥,我三儿啊,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妈前些天还念叨你呢。”

没错,的确回到了物资匮乏的少年时代。

眼前这位视自己为己出,章程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干脆据实相告道:“现在卖烟一共分三块,一是往外公外婆那边的小商店贩低档烟,农村嘛,利润薄,刨去成本,上个月赚了八十多,这个月一百六;二是零卖,利润还可以,尤其拆包卖,连我表哥卖得都算上,这两个月赚了七千两百多;再就是外烟,才开始弄,赚了两千多,但市场就这么大,以后也就这样了,主要还是靠零卖。”

丁爱国知道卖烟赚钱,却不知道会如此赚钱,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爱人,楞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三儿,这么说你现在也是万元户了?”

“算是吧,”章程微微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说:“丁叔,丁姨,其实万元户没那么玄乎。咱南滨多了去了,只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罢了。”

顾红霞似乎深有感触,一脸愤愤不平地说:“这倒是,老丁,我们单位颜中仁你是见过的,就那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手头上少说也有三五万。钱从哪儿来的,还不是因为他哥在钢厂销售科,一张批条转手就能赚好几千,连我们局长都知道。”

批判大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仇富大会,这可不行。

丁爱国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地问:“三儿,既然卖烟能挣钱,才两个月就成万元户了,为什么还干那种违法犯罪的事?是不是嫌快活,想进去吃牢饭。”

章程糊涂了,一脸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违法犯罪?”

“别给我装糊涂,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丁叔,您是指兑换外汇券?”

“我还以为你死不承认呢。”

章程乐了,没心没肺地说道:“不就是兑换外汇券嘛,多大点事啊。丁叔,您是没去过京城、沪江和香江特区,哪个涉外商店门口不是挤满了私下换汇的人?买彩电要外汇券、出国留学要外汇券、连考托福的报名费都要外汇券去换美元交,人民群众有需求,国家又满足不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解决。”

还一套一套的,丁爱国火了:“这里是南滨,不是京城,也不是沪江,更不是香江!错了就是错了,还振振有词,真要是被人家揪着小辫子,连丁叔都救不了你。”

章程大吃一惊,欲言又止地问道:“丁叔,是不是……是不是有人举报了?”

“有人举报你还能坐这?”

“我就说嘛,那么小心谨慎,也不应该呀。”

章程这才松下口气,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丁爱国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怒火,循循善诱地规劝道:“我看你还没认识到错误,更没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三儿,丁叔真是为你好,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章家就彻底没指望了。”

“我知道,我知道,丁叔您千万别生气,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么有“钱途”的事业说不干就不干,开什么玩笑?章程嘴里信誓旦旦的保证,心里却暗道:我一定加倍小心,决不能让人家揪到小辫子。

以前很少说谎,还非常懂事,总得来说章程的信誉度还是很高的。都已经保证了,那应该不会再干,丁爱国居然信了,满意的点了下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以后好好卖烟,两个月赚一万,不是挺好的嘛,连叔都有点红眼了。”

“是啊,两个月赚一万,一年赚六万,我和你丁叔就算不吃不喝要攒多少年才能攒这么多?三儿,你知足吧,可不能再去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丁姨,我赚钱跟您赚钱有什么区别?现在要周转,等将来稳定了看我怎么孝敬您和丁叔。真的……我不是在说漂亮话,我爸不在了,您和丁叔就是我的亲人,我会跟文明哥和文艳姐一样孝敬您。”

这番话说得很真诚,感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看着他那张丝毫不作伪的脸,顾红霞重重点了下头:“说得对,我和丁叔就是你的亲人,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要是文明和文艳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第二天上午,丁爱国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准备换身便衣去海员俱乐部看看,却看见市局王政委走进了分局大门。

丁爱国连忙上去立正敬礼:“政委,您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指示,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中午也不要准备我的饭。”

“那怎么行呢,您可是局领导,如果连顿饭都不吃,同志们还以为市局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呢。”

王政委轻叹口气,倍感无奈地笑骂道:“好你个丁爱国,一顿饭都被你说得这么严重,这个政委干脆你来当算了。”

丁爱国让开身体,一边陪王政委往办公室走去,一边嘿嘿笑道:“政委,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如果就这么让您走了,张局回来后您让我怎么向他交代。”

正如丁爱国所说的那样,分局张局长知道市局王政委来了之后,立马从区政府赶了回来。先是组织党委成员向政委汇报工作,再请政委作指示,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十一点整准时开饭。

刚改革开放没几年,不像后世那样吃顿饭要去什么大酒店,就算市局政委来了也一样在分局食堂,只不过比平时多几个菜。

三杯酒下肚,张局长忍不住问道:“政委,您说您顺道过来,难道是微服私访,先去下面所里转了一圈,再回头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政委乐了,打趣道:“张铁城,难道你们分局经常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经不起上级检查?”

“哪儿会呀,政委,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分局表里如一,拉得出、打得响,任何时候都能经得起上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