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一愣,不解地挑了挑眉毛道:“什么事?”一边子由也停下筷子,望向他这边来。只苏焱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顿时大窘,伸手就去扯他衣袖,却被他在饭桌下紧握住不放,无奈只得红着脸冲他狂使眼色。

忽然于她身后响起的人声差点把苏焱吓得跳起来,她万没想到这时候在这郊外居然还会有人在,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回过身去。而在看到身后人的刹那,她简直目瞪口呆,伫立当场,张口结舌地瞪着那个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哪……竟全都是他们的真迹!这幅崔白的《寒雀图》我只在故宫博物院看到过!还有这幅晏同叔亲笔写的《飞白书赋》,原来他的草篆真的写得如此漂亮!我以前都只能凭想象……”苏焱爱不释手地翻看着,一壁连声地赞叹,忽然她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子瞻道:“这些……难道全都是你……”

“啊?”苏焱一怔,立刻抬眼看向子由,同时心猛地提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强笑道:“她是说要晚几天再来么?她是不是舍不下小辛?她……”

“问你好几次,你总也不愿告诉我,你那个世界的秦观,真的就这么让你同情么?”

“真是的……”苏焱捂着嘴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轻声嘀咕着:“累了就好好去上床睡嘛!”便走近去想要叫醒他,心里忽然想到这还是她第二次看到子瞻的睡相。上一回还是两年前和他大吵之后,自己不肯理睬他,他就在她园外守了一夜……那时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丝毫也想不到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那一夜的……还有那阙偷塞进她门缝的《蝶恋花》……

第二天清早,船行到了临安渡口,远远地在甲板上苏焱就能看到岸边伫立着的人影。船渐行渐近了,那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自去年在瓜洲渡口送别子瞻,虽然平日里信件来往频繁,从不曾断了联系,但也有大半年没亲眼见到他了。

子由见她忽然间陷入沉思,便轻声问道:“焱姐,在想什么?”

“子由……”苏焱回过头去看着他,先是一愣,之后只得苦笑:“你听到了?”

苏焱正在心里狠命地抽自己,自己这个大嘴巴的毛病怎么死也改不掉呢?在谁面前都露陷!以前在子瞻面前亏吃得还不够么?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呢?这时候被秦观追问,她也只好目光躲闪,讪讪地道:“你……你别问了……”

“啊!”子由说着也站了起来,微笑着说:“还没有,多谢秦兄提醒,我这就去……”

苏焱便向他颔首微笑,却忽然听到吴侍卫不快的声音:“哎呀,秦公子,酒都满出来了!”

我进了大哥的屋子,想要将这块竹节玉佩好好地帮他收藏起来,却在走到他书桌边上的时候,看到了那幅画卷。画上的少女一如那天般的笑颜明媚,可画中之人与作画之人,却已是天各一方了。

苏焱听秦观说到最后一句时,似乎刻意着重强调了“弟弟”二字,他平日里说话一向语气疏闲,极少会这样着意加重的。但她心里正高兴,丝毫也没往深处想,更没注意到那瞬间子由握住她的手僵了一下,只欢笑着点头:“对,就是子由!子由,他……”她要向子由介绍秦观,可看着秦观,却忍不住地有些脸红:“他是秦观,嗯,是……是……”

苏焱先是不解地望着他,待到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向子由。果然他对着自己苦笑了起来:“焱姐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大哥的最后一句,写的是‘兼怀焱妹’啊……”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边吴侍卫倒先语气不善地开口了:“小姐,我倒要替少爷问问你,为什么你要嘉砚姑娘和大少爷都瞒着他和你有联系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少爷和我有多挂念你?少爷这些日子以来有多想念你小姐你知道吗?”

秦观拉住她手,借着她力站起身来,却不急着走,只是伸出手去揉揉她脑袋,柔声道:“好了,别瞎想,

苏焱只得苦笑,换作从前,秦观这样调笑她,她怎样也得跳起来反驳他一两句的。可这时想到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竟没办法回嘴,沉默了半天,才呐呐地道:“其实……其实,你就算不去入仕,倒也没什么……”

秦观闻言一下笑出声来。只见他对着苏焱笑得开心无比,苏焱有些气恼地瞪他,刚想伸手去推开他,却被他轻轻捏了捏鼻子。只听他笑道:“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哭鼻子。”

秦观见她低头不语,忍不住轻声笑道:“不答应我可就不走了。”却没想到苏焱听到这句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脱口而出道:“真的?”

“醒了么?好些了没?”身旁

接下来的几天里,子瞻真的用尽心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地游说秦观出仕,同时自己也上书朝廷请求回调。苏焱看到他发出这封书信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只要子瞻愿意回来一切都好说。虽然一度担心过能不能顺利,但子瞻笑着说他身在岭南的时候王宰相等人也去过不少信劝他回心转意,现在他肯回来最高兴的自然莫过于他们了。

子瞻也不疑有他,正要继续和秦观欧阳修聊先前的话题,却见秦观看了对面苏焱一眼,然后就转头向他笑道:“先前苏公子说少游原来曾经意欲向令妹提亲?”

“累了吧?快进去睡了,我昨天已经和永叔说了,你有点事回不来,让他也不用担心。”秦观却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说着还打了个哈欠,又接着笑道:“我也得去睡了,先前在半青阁门口坐得我腰酸背痛,这一觉起码得睡到下晚才起得来。晚上苏公子还要来,看来今晚月明轩里也要热闹了。”说着,他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谁知子瞻理都不理,一把按下她手,还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皱着眉头狠瞪她:“什么逼上梁山?!又是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说法?你少给我装!我还不知道你?从前在临安的时候就动过这个坏心思,我那时候和你说什么来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往那种地方跑?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你倒好啊,离了临安就往里面奔!若早知道你逃走后要去那种地方我当初死都不该放你的!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先前宴席上那位红绮姑娘也找过你,好像她还和你挺熟啊,嗯?我看你应该也不仅仅是个踏足观光而已吧?啊?给我老实说!去了几次?都去做什么了??”

苏焱一呆,当下愣愣地望着子瞻,耳中回绕着他这句“你可是喜欢了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子瞻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是她完全没想到的,可自己在他这一问之下竟是心慌意乱,眼前顿时浮现出秦观那张不笑时也带了三分笑意的脸。她一时涨得满脸通红,对着子瞻连连摇头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喜欢了他?他那样四处留情口轻舌薄的男人……我、我讨厌都来不及呢!而且……他、他也不知道我是女子啊!对了!”说到这里,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起来:“你是不是看到先前在宴席上他……他抱了我才这么说?哎,那个做不得数,他那个人就是那副德行……”

一日小山途经岭南便来拜访我,笑言子瞻多日不见,怎地清减忧郁了许多。我笑笑,本不愿多言,却禁不起小山询问,便吐露了一些,这样也好,免得整日里没个倾诉的对象,闷在心里发慌。而小山我也知他恋情亦是历经悲欢离合,某种程度上倒是和我同病相怜。

之,留他一人独自痛苦。可如今隔了一年再会,子瞻的痛苦此时却似乎加倍地报应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几乎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心疼如割。

只子瞻在心中回味着这首词,嘴里反复了好几次“扁舟日暮笑声远。对此令人肠断”,这才看着秦观微笑道:“秦公子果然擅于辞工,这最末句尤其写得情融于景,实在令在下佩服。”

红绮一愣,之前一直见他心不在焉,这时却突然温柔一笑,当真令人怦然心动。她不禁轻倚他身旁,一手翘着兰花指端起酒杯对着子瞻道:“苏公子至情至性,红绮敬苏公子一杯!”

刚刚猫好,就听到秦观和欧阳修上前向子瞻打招呼的声音了。

……难道自己真的像他所说的是在乎他?可是自己本来就挺在意他的,不是一天到晚关心他什么时候肯去结交子瞻或是去考功名么?

可结果为什么她却在自己房间里等到眼看十二点了还没睡呢?

秦观淡淡看她一眼:“不是你让我发表的么?”

苏焱见他承认,吓得大脑都空白了,倒抽了一口冷气,绝望地喃喃道:“看……看到多少?”

“啊哈哈哈哈哈哈!!!”苏焱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秦观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笑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也笑得苏焱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像疯子似的坐在一边捂着肚子笑得不成人形,半晌才恢复过来,可只要他一回过头对着她的脸,就又是一阵忍不住的低笑。

欧阳修点点头,关切地说道:“那我先睡了,少游你也不要看书看太晚了。”

“啊??”苏焱顿时满头黑线,心里把自己大骂了一顿,一路都在不停地警告自己千万别说漏嘴,居然还是防不胜防!当下只好讪讪道:“这个……那个……我随便说说……你们不要当真……”

秦观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看着她,正想再说什么,苏焱已经凑到欧阳修面前去了,见他作了首诗,题目却是《题无双亭》,不禁一呆,再看内容,赫然就是正史中他那首《答许发运见寄》:“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苏焱看他还在东拉西扯,都快被他急死了:“你还说!我一心要帮你你又不理!”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啊……

苏焱咬着下唇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他刚刚出现的那个瞬间,似乎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就是现在好像也还在兀自乱跳个不休。她低头看着握住自己左手的这只手,手指修长,手掌柔软而温暖,这是真正文人的手啊,他以后会用这只手持笔写出多少锦绣文章?而自己此时牵住的,对她而言,似乎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就是他。你去到他那里,结识了他,日后自然会对你有利。”

苏焱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之间来这手,一时愣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的脸发呆,直到他的嘴角上翘,满脸含笑,对着她轻声道:“少游,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才好?”

“梅花弄就好。”苏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想这首曲子她自己弹时总是有一处弹不好,现在听听别人是怎么弹

其实西宋的秦观他写不写,甚至他是死是活都和她苏焱没半点关系,反正自己一个早晚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迟早要断了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瓜葛,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才是。

苏焱在旁边听得一肚子火,想这西宋的秦观真是毁了,正史中堂堂的婉约派掌门人到这里居然说他不善辞工!!如果她苏焱没有穿过来,没有突发奇想地冒名顶替,那些流传千古的佳作西宋以及此后各朝各代的人民都没办法读到,这是多可惜的事情啊!哎,原来她辛苦穿越敢情就是为了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