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由这才点点头,微笑着告诉我他已决定秋天就去参加州试。他说她从前还在府上的时候,经常对他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说我们苏门三父子会以文才名垂青史。我大笑起来,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根据,就会说这些话让我们开心……

就在这月夜无人的湖畔长堤上,只见一前一后两个飞奔的人影,只闻跑步时发出的重重喘息,终于子瞻仗着自己人高腿长追上了苏焱,他一个箭步跨过去一把拉住了苏焱的胳膊,尽管自己已是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再也不肯放开。

“你!”红绮俏脸一寒,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太虚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怜香惜玉呀!想当年太虚公子怎么也算是东关街上的常客,却不知这位少游公子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让你改好了男色?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就像女子一般?”

苏焱听得满头黑线,知道他说的肯定就是自己当初做给他吃的那个“冰糖鸡蛋”,一时又是好笑又是难过,忽然想起他当初为了吃这东西着意受凉的样子,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

于是为了欧阳修和苏轼未来的友情,更为了秦观未来的前途,苏焱犹豫再三,心理挣扎了几乎一个月,终于还是被他们两个架着一起来到这半青阁了。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看到子瞻,她还是禁不住地腿软,这时候也下意识地就想逃走。

“我有什么气好生的?”苏焱斜他一眼,冷着声音没好气地嘀咕,却没防备他在身后忽然伸出手,一下拔了她头上书生髻的发簪,她一头长发顿时倾泻而下,直到腰间。

“哎哟,这么晚了,少游你声音可小些!”周掌柜见她忽然带了怒气,先是一愣,又忍不住有些好笑。最近关于他们之间的谣言已经不怎么听到了,不过就他这大半年来的观察,始终还是觉得这三人之间的气氛有种奇怪的暧昧,可真要认真去探究好像又没什么……总之,复杂……

“换另一边我不是一样会疼?你就不能像欧阳兄那样靠着车壁睡吗?”苏焱没好气地嘟囔,看他也醒了,就伸手去推他,一边又揉着自己左肩,再这么被他压下去,怕是得有个两三天抬不起胳膊来了。

苏焱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愣了半天,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看来自己昨晚一定是在外面就喝醉了,然后他把自己送到他房里的床上睡觉,自己却伏在桌上将就了一晚?

秦观听到她的话,举杯的动作也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轻声道:“少游……你为何要为永叔做这么多呢?”

秦观也不答话,却只是摸着下巴看着她,苏焱正被他看得心虚,他却忽然凑近了身子附到她耳边轻笑道:“那我晚上房门不关,你要是在永叔那里挤得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呀!”说着,还向她挤挤眼睛:“我会特意为少游你留位置的,如何?”

欧阳修见她忽然之间精神奕奕,颇为不解地看向秦观,秦观却只是微笑,摇摇头也不说什么,跟在她后面继续上了山去。

啊!!开始步入正题了!!苏焱见他自己把话题引到了这里,顿时来了精神,赶紧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两眼看着欧阳修郑重其事道:“少游是想请欧阳兄为这亭子命名的!”

“啊?”苏焱一呆,赶紧摇头,她怎么会遇到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心爱女子,顶多也是遇到不能在一起的心爱男子……思及此处,她心里忽地一颤,“不能在一起的心爱男子”?这个人……会是谁……

周掌柜后面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苏焱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是抬头看着二楼欧阳修的房间,不解地皱着眉头。欧阳修半夜还要喝酒?为什么?周掌柜说他不开心,可是昨天他明明说他心情很好的啊!

“少游,怎么了么?”欧阳修的声音也如夕阳般温柔:“怎地脸这般红?身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为什么我要去考取功名,我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又有什么不好?柳永不也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么?永叔还考取了功名呢,却在朝中屡受排挤,你看他就过得很开心么?”

“你、你笑什么啊?”苏焱拿袖子擦了把脸,气呼呼地瞪着他。他今晚是救了她命没错,但是同时又把她推进了另一个深渊!这笔帐还没和他算呢!而且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她为了扮秦观进妓院冒险才导致后续这系列倒霉事件的唯一的好事是遇到了嘉砚,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在那里笑!!

“啊?”老鸨听她这么说,反倒一愣,继而讪讪笑道:“红绮姑娘?她还未到起身接客的时辰呢。而且……少游公子您又不是第一次来,咱们红绮姑娘有规矩您也知道……”

苏焱觉得自己简直要死地上了,可是死之前她也一定要为自己正名!!况且这事居然还牵扯到了最无辜的欧阳修,想想都觉得对不起他……目前能想得出来的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必须证明自己绝对不是gay!那么,最简易的一招不就是那个了?正所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结果一下午的时间就在秦观和她的一问一答中度过,苏焱到最后真的佩服他怎么想到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恨不能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他很适合去当娱记。她本来以为能够早早打发走了他,所以才有问必答,虽然她的答案大部分都是撒谎,但是问题太多到最后要一一圆谎也不是件容易事,她还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来应付。后来发现他根本没有放自己走的意思,可这时天色都晚了,要不是欧阳修走过来叫他们准备回去,这场问答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一行人走至城外蜀岗观音山处,苏焱和嘉砚又对着这座她们当初一起穿越时的小山,一时心中都是五味杂陈,两人在山下仰望山顶,然后相视一笑,并肩就先行上去。欧阳修他们也是初到此处,见山上清幽古朴,便也兴致盎然地拾阶而上。

“哎呀,我还没来得及和少游公子你说呢。”周掌柜伸头往欧阳修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神神秘秘地对苏焱道:“他也一宿没回来!”

“哎哟,少游公子,昨晚可是多亏了这位太虚公子了!!”老鸨抢在那男人之前回答苏焱道。她神色暧昧地看了苏焱和嘉砚一眼,才又笑道:“你们两位在楼上是不知道!你们走了之后,我就按少游公子您的吩咐,来问这位辛公子,”她指指趴在桌上兀自睡得正香的辛弃疾:“问他可中意哪位姑娘,谁知道他居然什么人都不要,只沉着脸说上酒,结果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怎么劝都劝不住,要不是最后这位太虚公子,”她又指指站在苏焱身后的那位男子:“他来劝住了辛公子,还不知道辛公子要喝成什么样子呢!最后太虚公子也是一晚上没回去,就坐在辛公子身边守了他一夜!”

苏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哇塞,好险,差点在这里把身份暴露了!她对着嘉砚猛摇头,只低声道:“这事说来话长,一会进了房间我慢慢和你解释!!”

以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女人是一个极品的御姐,并且浑身散发着女性的荷尔蒙气息!!想到这里,苏焱不禁又往后看了一眼,心想这女人和刚才那男的还真是绝配。结果她一回头,却发现身后那男子竟然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

“嗯?我也和你一起去么?”苏焱看着他问道。

“哦?”欧阳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是这样么?我倒是听说那位苏姑娘看相算命的异能尚在其次,她能被苏洵大人收为义女完全是因为她的博学多才,天下辞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

苏焱先听马车夫那口带着淮北方言口音的官话,正自好笑,想这口音还真是一千年不变,这时又听到“月明轩”三字,更是差点没笑喷出来,要知道扬州城在现代同样有这么一家名为“月明轩”的饭店,她还去吃过不少次饭,顿时就觉得一股亲切熟悉之感,之前的抑郁一扫而空,当即笑道:“那就劳驾你带个路了。”同时开始对这即将入住的客栈充满了期待。

欧阳修见苏焱依然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时自感不解,又不知道苏焱想法,顿了顿,只好再次问道:“那……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子瞻……”苏焱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同时眼泪再也忍不住,伏在船舷上大哭起来。

“焱姐你……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人。”子由说着,落寞的脸上忽然微笑:“焱姐说的,我一向就去信了,这次也不会例外的。你说没办法留下,就一定是真的不行了……”说着,他顿了顿,伸出手去抚摩腰间挂着的那块“喜上眉梢”玉佩,轻声道:“焱姐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苏焱握紧了他的手,几乎要难受得流下泪来。那瞬间她差点就要告诉子由,无论怎样她都没办法一直留在他身边,她早晚要离他而去再也不回来。可是她却只是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笑容对着子由道:“我没办法嫁给他。我……我是很喜欢子瞻,但是,那是对兄长、更是对朋友的喜欢,不是那种……不是那种男女之爱。”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子由你还小,也许你不明白,虽然也许连我自己也根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