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游,一起喝一杯?”秦观说着,率先在露台边的木凳上坐下,一边斟酒,一边向她微笑:“老板说这酒就是那山上酿泉水酿造的,来尝尝?”

“这不妥吧?”欧阳修也惊讶地看着他:“外面雨可是越下越大了,今晚在这挤一挤也就算了,而且琅琊山也才玩了一半,明天雨停了从这里过去也方便些不是吗?”

秦观好笑地看着她:“还说没有关系?少游啊少游,身体真是如女子般娇弱……”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隐约想起来,其实琼花早在大宋亡国的那一年就在扬州绝迹了,所以后来才有琼花乃“有情之花”、“绝世之珍”的说法,现代扬州所谓的琼花都已经是“聚八仙”冒名顶替的了,当下她一个劲地撇嘴,想难怪她一直都觉得琼花不咋样呢,原来真正的实物是美成这个样子的!

苏焱撇撇嘴,果然不愧是他的答案,很有他的风格,可是欧阳修和秦观不一样,欧阳修遇到这种事只能忧郁地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秦观却能潇洒地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果然性格决定人生啊……不过话说回来秦观到现在都还没写出那首《鹊桥仙》来,也真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发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感慨。而且被这家伙爱上的女子,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想到这里,她又是轻叹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苏焱起身洗漱完毕,刚从房门出来,就隔着二楼走廊的栏杆看到周掌柜在楼下冲自己招手使眼色。她浑身一寒,最近总觉得只要周掌柜偷偷摸摸地叫她就准没好事,当下只得苦着脸磨磨蹭蹭地下了楼去。

欧阳修见她一派兴奋之色,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与她约好元夜一起去游玩。这约定让苏焱激动得一晚上几乎没睡好觉——和欧阳修一起逛家乡扬州的灯会!!自从嘉砚处拿回dc以来就因为秦观的阻碍而没能拍成功一次过,这次趁他不在绝对死都要偷拍到!!不仅仅是街上的风景,最重要的是届时可以趁着人多混乱偷拍欧阳修呀!!

秦观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我不想去考什么功名,更不想当什么大学士。”

秦观仔细观察苏焱的样子,又看看桌上杯盘狼藉,顿时明白过来,满脸忍俊不禁地笑望着她,苏焱见他还有心思嘲笑自己,心里又急又怒,无奈自己依然动都不能动,除了哭也做不了什么其他事了。

她一进大堂内,全场立刻又是一片鸦雀无声,片刻过后便是满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苏焱觉得她现在完全能够理解现代那些闹了桃色绯闻后召开记者发布会的偶像明星们的心情了,可真叫一个心慌意乱。老鸨见是她来了,脸色一变,磨磨蹭蹭上前来尴尬地笑着招呼道:“哎哟,少游公子您怎么来了……”

据说月明轩的少游公子与欧阳公子在扬州萍水相逢,他俩一见如故,顿时惺惺相惜形影不离,二人居住的东关街上早有传闻说他们有那龙阳之癖,断袖之嫌。而少游公子困于谣言所扰,又不愿伤了欧阳公子的心,便趁着某天欧阳公子外出之时进入青楼寻欢,想借此洗脱他好男色的恶名。谁知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哇,少游公子竟然在腻云楼内遇见了他从前的旧爱陈公子!他不顾陈公子已经获得花魁青睐,竟然横刀夺爱当时就不惜钱财大手笔包下腻云楼一间华丽厢房与陈公子共续前缘,而这事有中途进入亲眼看见他们欢好场面的老鸨作证!其实那陈公子身边近年来也有了新欢辛公子,但是他见到旧爱少游公子时当下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把辛公子甩在了一边,当晚伤心欲绝的辛公子一人在腻云楼内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啧啧,那个惨哪!世间还有比爱人在楼上和别人欢好,自己却被迫在楼下独守这种事更惨的吗?结果这事被本来在花街中享有盛名的太虚公子见到了,太虚公子他一向怜香惜玉,纵情声色,却不知为什么竟对少游公子一个男子大起兴趣,想必是看腻了女色终于想要转换胃口了。他便借着照顾辛公子的名义趁机接近了少游公子,然后……它居然又是无巧不成书哇!这太虚公子竟与他看中的对象少游公子同名同姓啊!一时太虚公子觉得这简直是天作之合,兴趣更甚,为了接近少游公子他更是立刻搬进了月明轩之中!只可惜少游公子目前只对欧阳公子最为倾心,太虚公子只能望洋兴叹,而同时少游公子还在与陈公子藕断丝连,辛公子又只能在一边郁郁寡欢……

巧个p!!你结没结婚关我什么事啊?而且你不是说要做朋友吗?难道结婚了就不能做朋友了?简直莫名其妙!!苏焱看他笑得开心,实在搞不懂他是个什么逻辑,而且这些西宋的男人们是怎么回事啊?一个个死拖着不成亲想什么心思啊?就她这一年多来认识的男人里,除了鲁直是老老实实十九岁上就成亲了的,还有子由是年纪尚幼不曾娶亲的,其他宛然一个个都成了不婚主义!子瞻不结婚说是为了保持偶像形象虽然后来向她求婚被拒,欧阳修说是仕途不顺无心结婚,现在又来个都已经二十五岁还不肯结婚的老男人相对这个时代而言!而且不用他说她都能想象得出来他不结婚的理由——无非就是浪荡成性不想被家庭束缚死!

苏焱见他明显是为昨天她和他抢花魁的事在嘲笑自己,想到自己明明是为了他才甘愿涉险,冒着不惜被人发现身份暴打一顿的危险也要潜入青楼一窥究竟的,结果如今却陷入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偏偏这冤还没处倾诉,她就觉得憋屈得厉害。虽然她昨晚去嘉砚处把这事告诉了她,顺带把秦观骂得狗血淋头,但嘉砚对历史上的文人了解甚少,并不能理解她那一堆所谓的“苦心”,只单纯觉得她倒霉而已。

“少游公子,昨夜一宿未归呀?”周掌柜看着她笑眯眯地道。苏焱出手阔绰,平时对人也和气没架子,周掌柜很喜欢她,常常说这少年不错。

这样一想,她突然就觉得很释然,并且认为自己当初急中生智把自己说成秦观真是极端明智的举措,好像从此干什么坏事都可以往这个秦观身上推脱了,虽然偶尔良心发现一下也会觉得这位还没出生的大才子很无辜……

“啊!辛兄,这就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苏……”嘉砚笑着拉过苏焱就要对他介绍,却一下子被她打断,只见苏焱赶紧又是摆手又是挤眉弄眼,嘴里还急急嚷道:“哎哎哎哎哎!!!我、我是少游,秦少游!!!”

只见那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绯色薄纱长衣,虽覆盖了全身也不能掩其美好身段。云鬓微乱,似乎刚起床模样,一双丹凤勾魂眼,这时朝着楼下众宾盈盈看过来,樱桃小嘴便微微地笑了开去,而楼下所有男子在见到她的瞬间,几乎个个都张大了嘴巴,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是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啊?”苏焱怔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而且这个问题也难倒了她,仔细想想,自己人生的二十一年来,好像还真的没有爱过什么人。她本就属于智商高情商低的典型,加上小学生性格,到现在也是情窦未开。在现代的时候因为她长得漂亮,也经常会收到情书或是被人表白,可她往往认为别人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恶作剧,一概毫不留情地统统打回,搞到最后都没什么男生敢再接近她,她倒也乐得清静,丝毫不去在意。跑到古代来后,却又在她自己丝毫没察觉的情形下让子瞻对她动了情,结果还为此深深伤害了子瞻。于是经过这件事,她好好反省了一次之后,就单纯地认为只有扮男装才能远离情感烦恼了。

这时候欧阳修又帮她斟满一杯酒,说道:“不过说到这看相算命,我在临安的时候,倒听说那里出了位身怀异能的姑娘,好像是姓苏?据说她能以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方法给人指点迷津,临安百姓都把她当成天仙一样景仰,还被通判府的苏洵大人收为了义女。少游常住临安,可知道这回事么?”

苏焱呆了一呆,反应过来,暗自想到这东关街果然真是烟花聚集之地,可自己的目的只是想现代住的地方在这古代是个什么样罢了,但她也不愿意多说,只是点点头,随口问道:“那里可有什么好客栈么?”

苏焱听到“临安”二字,心中一紧,眼前仿佛立时出现了苏家兄弟的身影,心里一阵难受。沉默了半天,她才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道:“在下虽是扬州人氏,此前却一直在……在临安居住,许久未曾踏足故土了。”

却在此时,前方忽然有奔驰而来的马蹄声,他和吴侍卫都看过去,只见一人骑着马疾驰而来,到了近前,那人翻身下马就匆匆跑向岸边向着客船大叫一声:“苏焱!!!!!”

苏焱悲哀地看着他,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子由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低声道:“焱姐难道不愿意嫁给大哥吗?”

沉舟!!总之先把眼前这个烂摊子解决掉再说!!!

“焱儿怎么会不同意?王公子一表人才,介甫与我也是老交情了,他的儿子我还不能保证?”苏洵的声音里也带了怒意:“倒是你,你出来瞎胡闹什么?这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

子瞻瞪她一眼,轻声警告她不得无礼,苏焱却挑衅地看着王雱道:“王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妨即席与小女子比试一番如何?如果能在这过目不忘上赢过小女子,小女子我便诚心服你文才胜过我家子瞻哥哥!”

苏焱看看他俩的表情,心里笑得那叫一个扭曲呀!哇哈哈,王雱啊王雱,今儿给你打击到了吧?叫你丫上门讨揍!姑娘我主场作战,就没有不赢的道理!!而子瞻那家伙一向吃软不吃硬,虽然他现在离豪放还很遥远……总之先夸他两句,给他点甜头尝尝,这样等会他找自己算账时搞不好能就这么混过去……

苏焱还在兀自胡思乱想,子瞻却轻拍她脑袋一下,微笑道:“你啊,贵客面前,可得把你平时那些气焰收敛收敛,别让人家回了京城后到处宣传我们苏家有个野丫头才是正经。”

子瞻奇异地看着她,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苏焱竟然知道他想要写什么。这首《饮湖上初晴后雨》,分明是他刚刚经历了这一场晴雨变化才忽然间想到的妙句,却为什么她竟然就像知道自己的心思一般一字不差地将他想要写就的后两句说了出来呢?

看瘫在地上笑得不成样子的苏焱,站在那里又是难堪又是无奈,终于后退一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的厢房跑了过去。

地笑道:“来来,辛苦了辛苦了,子由喝茶!!”

苏焱也顺着他一起往外看过去,就在这时,马车正好经过了她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清秋客栈。

“这凌波微步哪学来的啊?”

等我!!”

到了下午,侍女们进来向苏焱说道:“小姐,大少爷还在那里站着呢,已经快三个时辰了……是不是也该……?”

子瞻再次把那块玉佩递到她面前,冷淡地开口:“我说错了吗?这难道不是你送给鲁直的吗?”

子瞻却不回答,伸手指着茶碗说:“拿、拿过来。”

苏焱不解地接过来,却见一纸行云流水般的草书,当下在心中赞叹一声,但不愿意在脸上表现出来。她看了子瞻一眼,见他也在盯着自己看,目光里似乎还满含着……期待?对,正是期待的表情!她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将目光收回纸上,一字一句地读下去:“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