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唐先生在酒后就跟朋友说过,若是这作者叶行远到府城来,他定会不顾年纪差别,拜于对方脚下,请他一饮三百杯——当然这是酒后狂放之语,不能太当真。

6老爷当先而入,他身穿一件圆领襕衫,脸上笑逐颜开。他瞧见儿子迎出来,立刻又显出几分宠溺,仿佛为儿子买到了心仪的玩具似的。

欧阳紫玉一想也有道理,放下心来。第二天叶行远与她一起同行到十里铺外小树林,眼见一条岔路拐向一片庄院,当下约定欧阳紫玉在此等待,等叶行远从6家出来,再一路同行往府城。

她虽砍下了妖怪的脑袋,犹自不解气,说着又狠狠往他无头身躯上踩了几脚,引得铁链乱响。

摆渡过江,半路是一座大山,山中村落间隔就稀疏了。叶行远琢磨着多赶些路,又贪看山中景致,不知不觉错过了宿头。

不过既然欧阳举人能够云淡风轻,叶行远便也能够若无其事,他迎出门口赶紧见礼道:“前辈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叶翠芝虽然说得她这个黄花闺女面红耳赤,但也是正理。百善以孝为,这个她从小也受过严格的教育。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也挺能理解叶行远的处境。

不过这种流言暂时没传进叶行远耳朵里,在放榜的第二天,他便遵循惯例,前往拜见周知县。

“归阳县县试已毕,取童生二十人!张榜在此,请天地为证,受印!”张榜的吏员朝着墙上榜单拜了一拜,毕恭毕敬的请出县衙大印,在榜单盖上朱红色的印章。

叶行远娓娓道来,他写下的文字,仿佛是天机触动,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更像是天机借着他的笔,将这经典文字展示给世人。

难道偏偏此时,就得不到自己渴望的公平?叶行远只觉得胸口一口浊气吐不出来,在纸面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公平”,入木三分。

现在其余考官心里不免都在猜测,县尊行事手段犀利,刚愎自用,还真有可能将明明该录取的叶行远黜落,这就有违科举取材本意了。

其实这就是地方士绅与外来流官的天然矛盾,叶行远熟读历史,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只是在这奇异的轩辕世界之中,各自神通在手,矛盾更为突出,也更加尖锐罢了。

“你们年轻人啊”欧阳举人又说,“挑头的是那个有几分歪才的盛本其,但此人眼高手低,要说他因嫉妒起意对付你,好像还差了几分,我料幕后必有人指使。此人是谁,我也猜到了几分。”

他顿了一顿,故意提高了声音,“我瞧叶贤弟你天资虽然不错,不过根基不稳,学问还不够扎实。

也难怪盛本其这种人都能够在这些人之中脱颖而出。这个世界的诗词水平整体并不算太高,大概是文人更注重道德文章的关系。

早有人给盛本其详细地透露了讯息,他越听越是心惊,将叶行远预设成了假想大敌,在县里那位贵人的撺掇之下,更是急于在县试之前,压一压叶行远的文名!

那叶行远口口声声说猥琐小吏之女,如何配得上读书人?我听说欧阳举人有一女,似有招亲之意,也难怪他如此嚣张!”

她又抬手一指,一股气劲抽在刘婆当胸,刘婆只觉得身子一麻,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直接穿过了院墙,蓬的一声撞入不远处的稻草垛之中。

一来典吏家地位高于现在的叶家,这算是下嫁。必能拿捏住这毛还没长齐的叶行远,让他不再会全心全意为姐姐出力,叶翠芝也就失了臂助;二来叶行远日后若真有了大出息,也算是她娘家的亲戚,自可借力。

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撇撇嘴道:“凡人能有如此冠冕堂皇高大上的志向,心境修为也算是不错了!我剑仙一门也可以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啊,你若入我门下,仍可以纵剑天下行侠仗义”

叶行远还是觉得这欧阳大小姐的行为真是古怪,不过亲和力还不错,便也不拘泥的开玩笑道:“这荒山野岭,欧阳小姐所为何来?难不成看上了在下不成?”

盯着叶行方看了半天,叶行远忽而长叹一声,拍着叶行方的肩膀说:“你我皆是同族兄弟,本该互相扶持,闹起来又是何苦呢!应该以和为贵啊!”

秀才相公若陷入心魔不能自拔,对平民的杀伤力还是极大,本该劝人向善的清心圣音变成了灌脑魔音,就连旁观之人都承受不住。

叶翠芝却急了,连忙开口帮着弟弟说话,“俞相公有所不知,我家小弟去年岁考第一,这县试的名额原本就是他的。只不过他病了三天,钱先生得了别人好处,就要把这名额夺走”

刘敦呆了一呆,平日里他家大事不是父母拿主意,就是老婆拿主意,如今要问他自己的打算,一时之间竟是真说不出来。他嗫喏了半天,只挤出来三个字,“不知道。”

身躯忍不住晃了两晃,便掷笔休息。抬眼看去,这一幅字灵光满纸,每个字仿佛都闪耀着光芒,密密麻麻的灵光聚集在一处,仿佛是雨滴汇合成小溪,只要轻轻推动,就能在纸面上流淌起来。

若真这样,可就是烦了!这世上考试都依赖于天机判定文章,牵不动天机,引不起共鸣,文章就是狗屁不通的东西,写得再花团锦簇也是无用,科举上升通道更不用想!

面对愈演愈烈的鼓噪,钱塾师忽然也意识到,如果自己还不松口,只怕下次就是全部学生的长辈来自己这里闹,那会更头疼。

叶行远依稀记得,去县城参加县试,是功名之路的起始,考中了称为童生。而后才可以去府城考取秀才,正式成为士人。

他们来找自己作甚?叶行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郑家有什么交集,只好随便客套几句,“原来是郑老大人之后,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他这话也没什么诚意,郑克定当然听得出来,抬出家祖招牌,整个汉江府谁不敬他两三分?果然这种穷乡僻壤来的家伙不懂规矩礼仪,他瞥了叶行远两眼,道:“今日来找叶贤弟你,非为旁事,只希望你自行退学,离开府城,也好留个体面。”

“郑公子但有所求,我自当尽心”叶行远有口无心,随便听着,随便客套,但话说到一半,陡然觉得不对味。刚才这小子说什么?让自己退学离开府城?

这样无理的要求,居然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府城中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叶行远顿时觉得自己有可能需要适应一下环境。

“但此事却是万万不可。”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光这种态度这种要求,叶行远没有当场翻脸已经算是客气,当然也不用委婉。

他甚至也不问为什么。郑克定如果想说服他,一定会讲出理由的,自己去问这一句,反而显得自己气势弱了。

郑克定还没说话,他身边的跟班倒是怒了,“你这乡下童生,怎么如此不讲道理?你这名额本来就是郑公子保举给朋友的,你走后门偷偷占了,我们不与你计较,已经算是你祖上积德,你还敢如此蛮横?”

到底是谁蛮横?叶行远哭笑不得,大家素不相识,你们这些人跑上来就要我退学闪人,还说什么名额是他们的,这才叫蛮横好不好?这府学难道是你郑家开的不成?

叶行远拂袖道:“仁兄此言差矣,府学名额,上

有朝廷定数,下有教授安排,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私相授受?郑公子纵有先祖护佑,却也不能行此恶事,免得坏了祖宗名声!”

他大概也能猜得到情况,估计是郑克定瞧见府学有缺,保举了什么朋友入学,偏偏叫自己顶掉了,这面子上挂不住,就来搅扰。

就为这事,他们不敢去找教授力争,倒是兴师动众来找自己麻烦?叶行远心中便有些不屑。

郑克定火气蹭蹭上冒,叶行远猜得没错,他对好友迟童生是拍了胸脯保证过的,他们五人联保,必能抢到这个府学的名额。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辗转托人宴请了训导几次,没想到最后关头煮熟的鸭子飞了。本就不爽,被叶行远这么顶回来,更是怒从心头起。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郑克定咬牙切齿,开口威胁。

叶行远抬头瞧了瞧,此处距离府学门口不远,光天化日之下,对方难道还敢动粗?既然不敢动粗,比嘴皮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便很不屑的摇头道:“是非对错,自有公理,我叶行远行得正做得直,当然也不怕什么敬酒罚酒。

倒是郑公子你,切不要自甘堕落,惹人口舌。圣人云,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切记!切记!言尽于此,告辞!”

道不同不相为谋,叶行远懒得再多说,转身就走。郑克定忽然大喝一声,扑过去就要厮打。两名跟班也算给力,竟然一起捋起袖子准备动手,完全不考虑后果。

我靠!叶行远吓了一跳,刚才还料定对方不敢动粗,没想到转眼面临被群殴的危险。

难道府城文人如此刚烈勇猛?他们半点也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矜持态度,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动粗,这还是读书人吗?况且此处乃是府学门口,他们公然聚众斗殴,难道就不怕受罚?

叶行远心思缜密,向来走一步想三步,但此时看着神色凶狠的三人,居然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纵然有千般妙计万种良策,也敌不过即将招呼过来的六只拳头啊!

即便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但对面三人团团包围上来,也没了退路。只可惜剑灵只能用于破除神通法门,在这种低端的肉搏中反而毫无作用!

到了这种境地,叶行远只能横下心来背水一战,依赖拳脚自救了。上辈子在学校,就和校霸打过架,这辈子刚入府学还是这样,难道这是普遍的人性问题吗!

把自己想象成垓下楚霸王,叶行远沉浸在悲壮心情中不能自拔,摆出起手姿势。

忽然街角一道紫影飞奔而出,铺天盖地的剑气肆意纵横,劈头盖脸地朝着郑克定三人身上招呼。

文人的体面大概能保住了罢叶行远擦擦汗,收起了自己的拳头,暗念几句“我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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