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对面的醉墨斋里,夏怀宁正打算挑选一盒新墨送给严伦的孙子严谷以作生辰贺礼。

走出门,看到萧砺正往竹竿上晾衣服。

夏怀宁这才知道,夏太太又一次从杨家敲诈回一百两银子。

她今天穿着件浅绿色袄子,月白色宽襕罗裙,显得很是素雅。

杨萱“嗯”一声,没话找话,“大人今天为什么到田庄来?”

两人出得庵堂,上了马车,顺着原路往回走。

杨萱根本不知道杨芷竟然当真跑去前院在范诚面前说出那番话,即便知道了,她也不太在意。

“捡走倒不怕,别被人诬赖上才好。”

夹棉板子打在门框上,发出“咣当”的声响,杨桂被吓到,瘪嘴要哭,杨萱忙过去抱住他,柔声安慰,“桂哥儿乖,没事的,姐在呢,不怕。”

杨萱得意地说:“我也会包包子,包饺子,差不多能置办一桌席面。”

转身回到正院。

杨萱急忙转换话题,问辛氏,“娘这里有没有适合中堂挂的年画,我看到庄上西次间那副已经旧得不成样子,想换一幅。”

姚兰忙答:“这是我家闺女,叫桃花。”

尽管她们出门早,可到达长安街时,路旁已经站了了许多人。尤以年轻姑娘为盛,都精心打扮过,手里拿着杏花或桃花,也有攥着手帕荷包的,正翘首期盼着。

杨芷想想自己略显暗淡的肤色,拍板道:“我想戴母亲刚买的绿松石簪子,就穿这件天水碧的。”

更不如大红色夺目扎眼。

辛媛萎靡不振地摇头,“我不耐烦听经,不想去,我打算跟秦二姑娘一道鉴赏弹琴奏乐,阿芷姐也一起。”

王姨娘对她嘘寒问暖,更多的却是教导她孝敬辛氏。

这是自己亲弟弟说出来的话?

陆氏闺名陆悦清。

夜色渐浓,北风时续时急。

夏怀宁原本对于借钱也没抱太大希望,此刻也没有多大失望。

杨桐笑道:“怀宁从隆福寺求的,送给母亲插瓶。”

杨桐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以为怀宁才开始练,用这本就可以。”

可残暴又如何?

杨萱噘着嘴暗暗“哼”了声,“我没觉得这人哪里好,看人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而且上次画的竹子也不怎么样啊?”

辛归舟在给杨修文的信中大肆宣扬仁孝治国以德化民,又影射太子暴虐凶残,不若靖王亲和宽厚更有国君风范。

杨萱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爹爹,我没事儿,不用看郎中……爹爹别生气。”

自己跟杨桂住进来,不知给萧砺添了多少麻烦,既要给自己请医问药,还得照顾杨桂。

杨桂平时还算懂事,但哭闹起来也是非常惹人厌的。

这时,萧砺端来小米粥,问杨萱道:“你之前说的那两个丫鬟住在哪里,我下午出去,顺便跑一趟。”

杨萱忙道:“在文思院附近,我没有去过,说是一户两进三开间的宅子,二门堵上来,我家丫鬟租赁的是一间倒座房,旁边住着几个绣娘。”

萧砺默默记在心里,待杨萱喝完粥,将碗接过去,又道:“我带着阿桂一道去,你在家里再睡会儿,我把门锁上。”

杨萱怕杨桂跟着去捣乱,正要拒绝,萧砺已笑道:“这么大的孩子正要开始皮,你还病着不一定能管得了他,再说……别把病气过给他。我们会尽早回来,你尽管放心。”

杨萱想想自己眼下连起身都难受,真是照看不了杨桂,只得应了。

等萧砺带着杨桂离开,杨萱忍不住困倦,又躺下睡了。

仍是睡不踏实,隐隐约约总像有人在哭泣,却又是那种压抑着的沉闷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就在她身旁。

杨萱困惑地睁开眼,面前一片模糊,瞧不真切,只感觉有团昏黄的火焰散发着光亮。

眨眨眼,火焰逐渐清晰,是床头书案上的油灯。

紧接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您醒了?”

一张圆脸出现在视野里,两眼哭得通红,左唇角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杨萱惊喜不已,“春桃?”

“姑娘……”春桃抽泣道:“姑娘怎么就病了,适才又是热得不轻。”

看到春桃,杨萱精神大振,抿嘴笑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春杏呢?”

春桃擦擦眼泪,“她这阵子都跟着隔壁绣娘去绣楼上工,最近活计紧,吃住都在绣楼里,两天没回去了。我给她留了字条,她看到后自会过来。”

杨萱点点头,便想坐起身,春桃连忙扶住她肩头,想找个靠枕倚着,可四下瞅瞅没瞧见,仍将枕头竖起来靠着了,问道:“姑娘近些天都是住在这里吗?”

杨萱“嗯”一声,“虽然简陋了些,可总归是个安身立命之所。若非萧大人仗义相救,只怕你我再也见不到了。”

春桃黯然神伤。

市井间传言是极快的,杨家被查封的第二天,春桃就得知了消息,特地赶回去看了眼。只见门上贴了封条,上面盖着红艳艳的官印。

街坊四邻说杨家连主子带下人都被抓走了,一个活物没留下,还说死了两个丫鬟,尸身是被苇席卷着拖走的,流了半条胡同的血。

春桃听得毛骨悚然,跟春杏抱头哭了半夜,转天又到顺天府牢狱门口转悠。

可差役根本不可能让她俩进去,就连她们打听人,也是三缄其口,只说不知道。

两人都不是京都人,在京都举目无亲,什么门路都没有,连碰了好几次钉子之后,只能老老实实地等消息。

可她们又不能干等,杨萱给的那些银钱物品不能动,她们日常嚼用要靠自己赚出来的。

春杏绣活儿好,老早就从绣楼接绣活了。春桃则收些衣服回家来洗,顺带着缝缝补补,日子总是能过得去。

本来萧砺说杨萱找她们,春桃还以为他撒谎,可见到跟在后面进来的杨桐时,心里半点怀疑都没有了,把原本从杨家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尽都拿上,二话不说跟着来了。

春桃并不是嫌弃萧家,而是觉得自己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不该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