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门口的侍卫可是她遣散的!

“有精神又如何?”张均枼垂眼,“他的心,始终不在我身上。”

张均枼浅笑,“见姨娘只需福身,可姨娘见了本宫,想是还得下跪吧。”

“是,”南絮轻语,见张均枼已下了地,便转身拍了拍巴掌,这便见一行都人井然有序的排列走进,同样的宫装,同样的双丫髻,同样稚嫩的面庞,相仿的年纪,就连高矮胖瘦也没有参差。

三千墨发直直垂下,金扶缓缓动作,温柔慈祥,细致入微。

老太太说罢便咽了气,张均枼出了屋子,一大家子人便围了过来,起先开口的是张岳,“枼儿,主母可说了什么?”

话音方落,张岳便咳嗽不止,靳氏见状忙不迭锤他脊背,其余众人皆是惊诧,张峦上前,“大嫂,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

语毕张灵姝愣住,林氏察觉异常,讪笑道:“呃,母亲的意思是,这碗羹汤要快些给你堂姐送去,免得凉了便不好吃了。”

“随你们吧,”张峦说罢起身离去,林氏见势又打量金扶,“弟妹没什么意见吧?”

“父亲,”张均枼望着张峦目中皆是期待,怎知张峦仅是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便又跟着老太太进了府。

张均枼到底还是不忍,收回簪子双手垂下丢弃于脚下,默然离去。

“陛下,”侍立朱见深身侧的怀恩俯首帖耳,“李朝使臣今儿个怕是不会来了。”

“有人来过,”张均枼到此还未看清墓碑上所刻,便瞧见了那一滩酒水。

“诶,这可不是给你殷南絮的,这是朝廷,对江千户的补给,你今日扫墓祭拜门大人的时候,顺便,”乜湄言至此忽然顿了顿,声音亦是愈发低沉,“也去看看他吧。”

回想往日种种,独居绛雪轩,吩咐尚服局连夜为她赶制斗篷,随意进出太医院,头戴十一旒冠冕……

“娘娘,”刘娘子似胆颤又似无奈,“这张均枼有太后作保,那个新来的殷司仪又整日里护着她,但凡是她吃的用的,都是小心检查,咱们也不好下手啊。”

南絮怔怔,淡然应道:“哦,”随即浅浅一笑,“皇后那边差人传话,说太后与万贵妃回宫了,命奴婢带几个淑女去坤宁门迎驾,奴婢想着就上次那些人吧。”

有卉闻罢透过门纱看了眼,而后扬起唇角冷冷一笑便离门而去。

“我陪你。”

张均枼亦回以一笑,冬日里寒冷,即便是在偏殿,也免不了冻得浑身发颤,张均枼下意识的环望四周,“这里没有红罗炭?”

“而今有百忍堂张氏女,乃骑龙抱凤而生,红绳系足,与太子,是为天定良缘;此女妙手能回春,命理克奸佞,是故,必定为后,母仪天下,”喻道纯仍捋着渐白的胡须,“东宫仁慈,此女可助他除奸祛祟,创盛世中兴。只是此女命格奇特,虽为后命,却煞孤星,太后务必劝她一心向善,否则,必定丧夫亡子,孤独终老!”

左钰正在屋中与张均枼闲话,见淑尤对张姐姐如此殷勤,心里头便很是不悦,倏地站起身抢过她手中的木托,冷语道:“我来吧。”

心想至此,她陡然扔下簿子,怔了怔忽而朝门外跑去,朱祐樘见势不妙,慌忙追去,直追至承天门外,一把将她抱住。

“为何?”张均枼亦显讶然,“南絮姑姑……莫不会也如从前那位陆司仪那般凶狠?”

“都平身吧,”朱见深无心顾及这些人,漫不经心的免了礼,便走至周太后鸾轿下,轻唤了声,“母后。”

那都人忙蹲下身子去捡,刘娘子亦作势走去,岂料朱见深已步至门外,听得门外的都人向他请安,那都人忙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奴婢已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了奴婢。”

“为何不信?”

谈允贤闻言放下汤药,“那如今那个陆司仪走了,你也该舒坦一阵子了。”

淑尤走至院子便止住了步子,定定的站着,不进不退,说什么姐妹之情,她还不是一心盼着张均枼死在这儿!

“诶,”左钰当即收了悦意,张均枼紧紧握住胭脂盒,心有余悸的凝着,“这胭脂用不得。”

殿中的都人见得都已揪心无措,有卉在一旁看得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这刑罚,她自六岁起便常见了。

淑尤闻言心下一惊,怔怔凝着巧颜,巧颜随即噗笑,“瞧瞧,瞧瞧你吓得,本嫔不过就是说个笑罢了,攸宁死不足惜,你可得好好儿活着,你呀,对本嫔还有些用处。”

“姑姑,”都人凑近燕绥身侧耳语:“方才是太后身边的乜湄亲自送张淑女回来的。”

周太后睨了眼王皇后,随即冷冷的瞥了眼身侧的小都人,那小都人见后当即福身退下,而后万贵妃便一如往常那般坐着銮轿移驾至此,雍容之姿不下于王皇后,气派之尊不低于周太后,亦如王皇后一样,着了一身绯色立领袄裙。

刘宫正见太子已走,当即变了脸色,抬眼恶狠狠的盯着殿门,都人随即扶着她站起身,而后便见她拂袖大骂:“哼!不识好歹!”

张均枼微蹙眉心,想着昨夜她从回屋,不知是否那时攸宁就已遭暗害,那时都人在外头问候,敲门声那样大都未见攸宁惊醒,难道那时攸宁就已没了,莫不是那人恐算计她不成,还要将攸宁之死嫁祸于她!

他冷噗,“你是哪家的淑女,生得好一张利嘴,这泼妇一般的性子,如何能做得太子妃!”

“两位姑娘,适才皇后娘娘备下些小东西,姑姑请你们过去挑一样回来,”巧儿无声无息的走到屋门前,细声提醒道。

“你们百忍堂张氏在本地威望这么高,我怕是想不知道都难哪,我问你,你母亲她,”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了顿,“她待你可好?”

“诶,”张均枼止住步子,“已经迟了,何必匆忙赶去,你这样反而失态。”

左钰坐于攸宁之右,见攸宁红了眼,正想安慰,却被张均枼一个眼色给唤了回来。

那女子进屋后见着张均枼,倒是显得更为羞怯了,连忙背过身去掩起门,久久不回身,只是回首窥视了一眼,细声问道:“可是张姐姐?”

“鄙姓张,小字均枼(ye)。”

“好,我愿意,”张均枼言罢目若溪水,热泪充盈。

喻道纯这便拿起符纸,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符纸自燃起来,待符纸快要燃尽时,又丢在那碗水中,稳稳当当的端起来放在张均枼眼前。

“这符水,会使人的心慢慢衰竭,娘娘如今尚有心愿未了,这颗心便是不清净,待娘娘何时死心了,这颗心便也死了。娘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张均枼回过神,“我不后悔,”语罢抢过符水一口饮下。

“道长可以取我的血了,”张均枼伸出手,望着喻道纯斩钉截铁道。

喻道纯兀自拿起罗盘托在手掌上,凝着张均枼道:“贫道是出家人,不杀生。”

张均枼知他此话何意,见他将罗盘托在手心里,不曾多想便以短剑将手指割破,滴了滴血在罗盘上。

“明日午时,若泰山震,则储君保,若泰山不震,则天下大乱。”

张均枼欠身谢礼,随小道士出了禅房,喻道纯凝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惋惜,摇头叹息道:“唉,世人总被情所困。”

话音方落,隔壁禅房的屋门忽然敞开,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缓步而出,那男子眉心似有哀愁,一身月白华袍衬得他无比高雅冷峻,只闻他对着喻道纯轻唤了声,“道长。”

喻道纯侧身,“还有八个月。”

第二日午时,泰山果然地震,震感颇为强烈,且不说整个济南府,就是整个山东布政司,都遭了不小的罪。

看来朱佑樘的储君之位,算是保住了。

只是朱见深召谕已下,这会儿传旨的太监已到了端本宫,正要宣旨,却被突然赶到的牟斌拦住。

泰山陡然地震,时皇帝欲废东宫太子之位,人们皆道是天意,而天意不可违,之后,便再无人胆敢提及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