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母后,”说话间万贵妃猛然站起身,冲着朱见深,再也难抑怒火,“眼里是母后,心里还是母后,那臣妾呢,陛下既已嫌弃臣妾年老色衰,不如就让臣妾搬到冷宫去,同那个吴废后一起死在那儿算了!”

燕绥本以为可借万贵妃对太后的恨意官复原职,岂知万贵妃见她如此,非但没有怜悯,还一度指她是废物。

“感觉?”张均枼侃笑,步至男子身侧,“那你见了我,有什么感觉?”

说话间一个身着浅靛色袄裙的女子领着一个都人缓步走进,那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可看她这番装扮,分明是司仪女官。

男子微扬唇角,幸福之情洋溢于表,“冬日里寒气重,你方才又落水,只怕已受了凉,我命人煮了姜汤,你要不要喝点,也好驱驱寒气。”

“张姐姐,”左钰转身一脸笑意,略显调皮,“你还没睡呀。”

“可昨晚皇上召幸的是那位新主子啊!”那都人一时张皇,口不择言,殊不知这话已彻底激起了万贵妃心中那股怒火。

“行了,”巧颜似乎极不耐烦,不等燕绥说完便已打断,单单斜眼瞥了瞥,“你也不必解释了,本嫔知道,这个张淑女自小没有教养,不知礼数本嫔也不怨她。”

朱祐樘佯装惊慌,“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想起了,湄姑姑,本宫文华殿那边还有些许功课未做,怕是逗留不得,便先回去了。”

“母后,”王皇后微微蹙眉,瞥了眼跪在一侧的张均枼,而后便闻周太后轻叹,睨了眼右侧的座椅,“行了,你先坐吧。”

刘宫正闻言诽笑,“姑娘真是好胆量,只是今儿…”

左钰自然察觉异常,可她自小就前呼后拥,被人捧在手心里,忽然遇到这样的状况,竟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倏地站起身来,疾呼道:“张姐姐,你快过来瞧瞧,攸宁她…”

“你是何人,胆敢夜闯绛雪轩!”

张均枼端起茶盅微抿了口,淡淡一笑。

左钰坐在一侧伸来头上卸下的珠钗在张均枼眼前晃了晃,“张姐姐?”

“哦?”万贵妃反问,“黎老老果真不认得她?”

尔音听罢竟不敢多言,彼时淑女们几乎已尽数出门围观,多为腹诽巧颜凶煞,尔音终于松了手,巧颜收了火,亦无心再动手,只是转身朝着围观的淑女们冲了句,“看什么看,”见淑女们均已散去,这才拉了拉衣襟,蔑笑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出手打你,燕绥姑姑便会罚我,到时得意的人还是你们。”

原先说话的那淑女将声音压得极低,“自然是真的,我方才出去解溲,无意间听到姑姑与一个都人讲的。”

张均枼坐下后便背过身粗略的打量了被褥与枕头,这条件若比平常人家自是好些的,可却远不及家里头来的舒适。

见刘娘子终于得意离去,唤作瑾瑜的都人亦是瘫倒在地上,自语道:“又是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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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枼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那药方可还是那日谈医师开的那张?”

“奴婢瞧着药方上写了三个字,中间那是‘允’,该就是谈医师开的那张,”四喜蹙眉。

说话间张均枼又下意识的瞥了眼药罐子,总想过去瞧瞧,可想想这个四喜身上有诸多疑点,便也作罢了,“这个时辰南絮姑姑怕是起身了吧,你这《诗经》也该送回去了不是?”

“遭了,”四喜眉心紧拢,都不及打声招呼便慌慌张张的跑出去,直待她离了小厨房,张均枼才走去查看药罐子,嗅的第二个药罐子里便是早晨那药的味道,回首瞥了瞥身后,而后倒下余下的药渣,她也知医术,这些药渣自也认得。

药渣中有几枚指甲大小的黑球格外显眼,张均枼取来筷子拨开堆在上头的残渣,捻起黑球仔细看了看,才瞪目惊道:“南天竹!”

是夜,绛雪轩外依旧漆黑一片,独独偏殿内燃了烛火,满屋子的茶香。

往日若不到亥时,绛雪轩是万不会升起烛火,今日这般异常,朱祐樘进来时竟也未有惊诧,只是嗅到那股子西湖龙井的香气,便稍显安逸。

可早晨在坤宁门险些叫张均枼认出他,朱祐樘再见她时心里头总有几分怯怯,“有事?”

张均枼见百户回来,忧心顿时少了些许,站起身来两手紧扣,略显不安,眉心微拢,“嗯。”

朱祐樘心中依旧胆怯,生怕张均枼要询问他早晨在坤宁门之事,便强作泰然,随意端起茶盅抿了口,“何事,你说吧。”

“我想,去太医院。”

方及张均枼言罢,朱祐樘便已满目惊诧,“你要去太医院!”

“我知道,”张均枼见他神色似乎有些许不情愿,故而言语间也不似往日那般干脆利落,反是略带恳求之意,“你是锦衣卫百户,你那日吩咐尚服局连夜为我赶制斗篷,足可见你在宫中说话的分量,那想来你要进太医院,也非难事吧。”

朱祐樘轻放下茶盅,“太医院我倒是可以进去,不过这会儿已近亥时,只怕承天门已关了,”朱祐樘自是万般不愿带张均枼去太医院的,太医院上上下下院使杂役,可都是认得他的,到时人多口杂,谁若是说漏了嘴,凭张均枼这般聪慧,定要知了他的身份!

“我知如此有些失礼,”张均枼见他似乎有所动容,便使了欲迎还拒之计,“百户大人若是不愿,我自也不会强求,夜深了,我回去了。”

还未及张均枼转身,朱祐樘便已按捺不住,“诶,我带你去。”

张均枼闻言当即展露莞尔笑颜,“那就有劳百户大人了。”

“你先与我说说,你去太医院,要做什么?”

“我……”张均枼本不愿告之此事,可一见他的墨眸,心中便有所动,只好将手中的南天竹摊开,“你可知这是什么?”

朱祐樘未多言语,只将南天竹捻起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又放在鼻间轻嗅,“怎是一股子绿矾的味道?”

“这是南天竹,虽可入药,却有剧毒,多食必死,”张均枼说话间掠过南天竹,“今儿早晨在我的药渣里头瞧见的,可南天竹根本……”

“那药你喝了!”未等张均枼言罢,朱祐樘便急切打断,面色亦是凝重。

“这倒没有,百户大人,我此去太医院是想查探这南天竹从何处来的,南天竹在北方也属稀有之物,我听闻,各宫若要从太医院取药,必定有所记载,想来只要寻出源头,下毒害我的那人便也可现形。”

朱祐樘踌躇不减,虽说天已至亥时,可太医院定然有人值夜,而今实在是去不得。

“若你不愿,那就罢了,我另想办法便是。”

“怎会不愿,”朱祐樘紧皱眉头,凝着张均枼。

方进太医院的大门,张愉便提着包药材作势要走出去,迎面撞见朱祐樘与张均枼,当即躬着身子,施礼道:“百户大人。”

朱祐樘见张愉如此,不禁欣喜,小愉子平日虽显木讷,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机灵的,而后微微颔首,便越过他疾步走去内堂,张愉定了半会儿亦是出了太医院。

张均枼回首见张愉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蹙眉,又多了几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