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看向他,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怔然。

其实这椒房宫中的人,也有原来陈阿娇去长门之前就服侍着了的人,见到陈阿娇那张脸就知道以后的日子是很精彩的了,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本来就是奇迹。

倒是有人解决了这些事情。

长安城中怕是要有一段不安稳的日子了,逼反淮南王一事很明显出了什么乱子,不然刘彻离开的时候不会是那种表情。她总觉得要出事,所以将浮生放到馆陶公主府会安全一些,她信不过旁人,可是馆陶公主刘嫖就是再不济事,此刻因为窦太皇太后还在,谁敢将刘嫖怎样?

“小浮生,到这边来……”

他心底是压抑不住的狂喜,站在那里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中了,她给孩子起名叫做浮生——是不是也带着那几分意思的呢,

郭舍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总觉得自己这头上是冷汗直冒,陛下该不会是怀疑卫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

郭舍人暗笑,却没表现出来,强忍着笑,过去拍了拍李延年的肩膀,那李延年终于转过了头来,看到郭舍人先是一惊,待到看到刘彻,直接吓得来趴在地上,“小人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恕罪……”

馆陶公主有自己的封地,自然是什么也不愁的,长公主刘嫖常常被别人喊作“馆陶公主”,便是因为她封地在馆陶,也就是说,长公主刘嫖是真正的地主阶级。

身边除了赵婉画没有能够完全放心的人,更何况赵婉画现在还不是很成熟,不能够完全将自己的事情接过去,一开始陈阿娇是看好主父偃的,不过他后来的这些作为让自己失望了。

主父偃忽地一抖,背后恶寒,他是说错了话了,“夫人,我这嘴吧,它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老是忽然之间冒出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话来,您说说这事儿它是不是很奇怪……哈哈……”

准确地说,陈皇后是最不可能在密室里的人,因为——陈皇后已经死了。

张汤摇头,故作疑惑:“陛下是怎么了?”

陈阿娇扫了那竹简一眼,然后打量主父偃,原本的痞气都消失干净,此刻的主父偃看上去格外认真,在陈阿娇的眼中,主父偃应当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很有几分小聪明,会玩手段,而且也许还会不择手段,不管外表如何改变,这眼底深处始终带着几分轻浮,怎么也消除不了。

只可惜这话没能说完。

熟悉,一种隐约着的熟悉和亲近。

刘彻长久地站在了那里,台阶前是霜白的月色,他抬起手,绣了精美花纹的宽袖也跟着起来,在阶上投下一片深重的影,他竟然笑了一声:“求贤不得,东方朔啊,东方朔……”

“这老板好气魄啊,一坛名酒当街砸了,这酒啊,我还真是喝定了!走——痛饮它几盅!”

在回去的路上,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壮士您砸了我的酒坛子,这该我叫您赔钱啊,不过因为你不喜欢我这里的酒水,所以我们是两清了,想要我赔钱,我这里实在是赔不起啊!您看看,我都穷得在这酒里掺水了,我还能怎么办?我上有老下有小这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呢,又叫什么名字?”

“对了,张汤,你可知外面那东方朔住在哪里?”

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时刻,陈阿娇躺在棺材里,身体是新鲜的。

“张大人经办本宫巫蛊之案,不过三天就将本宫定罪,甚至发落这长门宫,现下张大人看看这大殿,可还觉得舒服?”

“可我没有害人……”

“丞相大人危言耸听了。”

刘彻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却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众人扭头,却因为人太多,这人在后面,除了近处的人能够看见之外,别人根本看不到说话之人是谁。

公孙弘老年得志,大器晚成,七十多岁才当了丞相,虽然事事愿意揣摩刘彻的意思,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是绝对不愿意让步的,事关天子权威,怎么能够随意说过去就过去了,他对这接话的人无比恼怒,当下老脸一板,便喝道:“言者何人?”

主父偃在后面打了个呵欠,这什么破天气还出去打猎,当个官真他娘的雷,还要跟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吵架,他到底是抽了什么风采想着来当官的?

他心中郁闷极了,慢慢地出列,懒洋洋地行了个礼,“下官侍中主父偃。”

“不过是个小小侍中,竟然敢说本相危言耸听,此乃天威大事,你竟然敢胡言乱语,该当何罪?!”公孙弘本来是按捺着心中的怒气的,但是因为主父偃实在不识抬举,行礼的时候竟然还懒洋洋的,看上去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在挑战公孙弘的底线,原本这事儿他只要维护一下皇权的尊严,让刘彻知道自己是在维护皇帝的,这样也就表了忠心了,谁知这主父偃竟然顶撞自己!

主父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一个小心眼的人,但就算是主父偃知道了,估计也不放在眼里,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也知道如果此刻怂了,不为夫人说话,还不知道夫人会被扣上什么大帽子呢,刘彻提拔他也是因为他算是陈阿娇的心腹。

当下主父偃一笑,故意十分夸张地皱着眉头,又挑了眼看公孙弘,开口一句话就是:“公孙丞相,您年纪大了,火气小一点,待下臣慢慢与你理论。”

公孙弘差点没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不是在刘彻面前,他早已经直接挥手让人将主父偃丢进这湖中了,哪里还容得下这人一张臭嘴在这前面说话?

主父偃眉开眼笑,知道这老头儿被自己气得不轻,还挺得意他正想要继续反击,却不想那一头,陈阿娇拥着黄袍起身,已经是听到了那边众人的话,当下在旦白与馥郁惊恐的目光之下,将那黄袍披在了肩上,慢慢地走了出来,一脸的笑意,刘彻背对着他,群臣却是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陈阿娇的。

看到了陈阿娇的,自然也有主父偃,他本来想说话,但陈阿娇朝着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食指竖起来,含着雍容的笑意,便往自己的唇边一放,凤眼微眯,主父偃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句话也不说了,便在一旁准备看好戏。

这时,陈阿娇的声音才响起来,她拖长的声线很是华丽迤逦,像是长裙曳地,亦如凤吐流苏,雍容之中,还带了几分冷意,是被冰层冻结起来的莲,美则美矣,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旦靠近,便有被冻伤的可能。

“陛下的皇位乃是传自先皇,黄袍不过是一种象征,真正尊贵的人还是陛下,陛下穿着什么,什么就是黄袍!难道因为没有了黄袍,天子、便不是天子了吗?”

说到后面,陈阿娇的声音沉沉地,却骤然高起来,那最后一句话真是如惊雷一般劈在众人的头上,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直接被陈阿娇这句话吓得心跳都停了,更有胆小者已经吓软了腿,差点直接跪在地上,这陈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的话,竟然也敢说出口了?是活腻味了吗?!

饶是公孙弘能言善辩,也被陈阿娇这那咄咄逼人的一句话给吓住了。

能怎么说?

否认?那就是否认刘彻身为天子的权威,黄袍才是皇位的象征,那岂不是说此刻披着黄袍的陈阿娇才是皇帝?天子不如黄袍,说出去那就是死罪!

承认?那公孙弘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全做了无用功,黄袍不是皇位的象征,那刘彻随随便便将黄袍披到一名妃子的身上,便是无可诟病的。

刘彻也缓缓地转身,看着陈阿娇,她歪歪斜斜地披着龙袍,其实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的味道,就算是那一双清亮的眼眸,也带着几分倦意,想来是被他们搅扰了睡意,这才出来的。

他向着她伸出手,她顿了一下,然后伸手过来,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刘彻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歪歪斜斜地,穿着像什么样子。”

他顺手就让她穿上,那手臂穿过龙袍的袖子,后面的大臣们冷汗涔涔地看着,就差给刘彻以及陈阿娇跪下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陛下到底是怎么了!这女人一定是妖妃!

天子的龙袍,怎能穿在妇人的身上?

饶是主父偃胆子大,这个时候看到这场面也嘴角抽搐,头上冒汗,偷眼一看距离自己不远的桑弘羊,也见这人一脸的震骇,倒是那张汤,不显山不露水,还是死人脸一张,啧,果然这张汤是有两把刷子啊!

陈阿娇抬起手,看着完全将自己的手盖住了的龙袍,连手指都伸不出来,她卷了袖,才将自己白皙的手指露出几片指甲盖来,顿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陛下的龙袍太大了,穿不上。”

刘彻一下大笑起来,陈阿娇将那黄袍一脱,扔回到刘彻的手上,“这么大热的天气,穿着黑的能热死,陛下您自己享受吧。”

刘彻怀里抱着龙袍,唇角勾起来看陈阿娇:“这普天之下敢将朕的龙袍随手一扔,且弃之如敝屣的人,夫人乃是独独一位!”

陈阿娇方才将那龙袍穿上的时候,只觉得一身都是压抑,不仅是那沉沉的黑,更是因为那龙袍上绣着的金龙,带着无比的威压,这样的龙袍,要穿在身上,一穿便是这么多年,她眼前这眉目俊朗的男子,轮廓已经成熟了许多,便将这龙袍穿了这么久,她似乎都快忘记了,连遗诏都是自己亲手交给刘彻的。

将刘彻推上皇位的,还有自己。

那一刻,陈阿娇无法直视他,低下眼眸,缓声道:“臣妾去凉风台小睡了,陛下还是行猎吧。”

郭舍人上来帮刘彻重新将那龙袍穿上去,刘彻看着她,眼底有几分温暖的笑意:“无妨,是朕搅扰你。”

陈阿娇终于重新回了凉风台,只可怜那公孙弘,脸上当真是风云变幻。

张汤在人群里,想起方才陈阿娇的手伸出龙袍那黑色袖子的时候,那尖尖的手指,又远远地瞥了一眼小湖里的莲花,这才调转马头跟上了众人。

回宫后几日,陈阿娇便听说宰相公孙弘气得回府便吐了一口血,称病在家数日不朝。

主父偃便在宫中,与陈阿娇对弈,听了旦白说这消息,落下一子:“那老匹夫,倒挺有骨气!”

作者有话要说:有三更,给留言么?阿娇穿黄袍什么的,脑洞开大了……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