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姐姐宁微澜,就快去阎王爷面前报道。

“可是他走的时候还在发烧,路都走不稳,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吃,只顾守着你。他才十八岁,哪会照顾人?瞪大了眼睛盯着你,好像看犯人,真可爱。”田安妮脸上有明显得意神色,看她惊诧犹疑,于是再接再厉,“你有多久没有被感动过?有人不记回报,毫无保留对你好?谈一场恋爱,做一个决定真的那么难?又不是叫你跟他过一辈子。你外公,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你哭一场,耍赖,求饶,他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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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还是跟着老板轻松。孙总监的助理王大头,被那个工作狂折磨得未老先衰,可怜我花样年华,还不想工作到过劳死。”

舅妈显然不赞同,“你别以为现在还年轻,能耽误得起,过几年就到三十岁,到时候年轻的姑娘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你想哭都来不及——哎,去哪呢,我话还没说完——”

如果是上帝写剧本,他今日一定用灰蓝色笔,写满纸荒荡不羁。

“好吧,一会见。”她辩无可辩,老实承受。其实谁都猜得到,他早已经出发向画廊驶来,不留半点置喙余地。

宁微澜看着弟弟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难免心烦,踹了一脚车门只当发泄,海岸偏僻,即便打电话求救,保镖赶来最快也要三十分钟,远水救不得近火。报警?开什么玩笑,宁子昂不满十八岁无证驾驶城市飙车,足够被城中媒体大标题讨论一整个星期。没有办法,只好化身成温柔浅笑的好姐姐,上前去努力化干戈为玉帛。

一位高个子男人说:“上头吩咐的,就让她这个样子去接客。死了就死了。”

陆满说:“文姨今晚请假。”

另一位满身肌肉,讥诮,“就她?有什么资格请假不做,断手断脚该去还是要去。陆满,你也别啰嗦,耽误老子事。”

陆满皱眉,已预备松动筋骨,“你带她走试试?”

“陆满你他妈算个什么鸟,敢威胁你爷爷。”

“我陆满什么都不算,打断你两条腿却还绰绰有余。”

言语交锋,陆满就要一挑二。

宁微澜拉一拉他手,等他转过脸来,彻彻底底换一副表情,“怎么了?”

“你扶我坐起来。”

他便老老实实给她腰间垫枕头,“我打个架,五分钟,好不好?”

“电话递给我。”

“争取三分钟解决?”

肌肉男站在门口骂,“唧唧歪歪完了没有?老子走了。”说话间就去抓文雪兰头发。

陆满一冲动就要冲上前,无奈被宁微澜捏着手心,不敢动,唯有眼神,无声抗议。

电话拨通,她说话声音依然嘶哑,每一个字蹦出来,咽喉都在发痛,“关叔叔,我是阿宁。”

“我替文雪兰请一天假。”

“我知道……我明白的……妈妈那边我会去说……”

“只这一天,其他我不再管。”

“多谢您。”

她还未挂断,已有人电话响,应答一番,丢下文雪兰,老老实实走人。

她放开他,陆满满头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开口。“尤阿姨来,我再送文姨去看医生。”

她翻钱包,找出一叠现金递给陆满,“你送她去吧,我没有关系,钱拿着付医药费。”

陆满不肯收,宁微澜多说一句话都累心,“这钱我是一定要出的,你就当我发疯,以德报怨。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他想要抚摸她光洁额头,最终也不过沉默相对,连言语也未出现。

叹一声,门响,世界又只剩她一人。

整个世界都孤独。

倔强

“宁小姐,你好歹把汤喝完,新鲜鲫鱼汤,对伤口有好处的。不然我回去再给你做碗阳春面?配着酱菜吃最开胃。”

“尤阿姨,我实在没有胃口。”

“那怎么行。”尤阿姨临危授命,给她一个月,她就要把宁微澜养多五十斤,“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工作,不吃饭怎么有营养长骨头?宁小姐,不是我啰嗦,你看看你自己,瘦成这个样子,一百斤都不到,以后啊……不好生养的。阿姨给你做黄豆炖猪蹄,吃一个月保管你胸脯鼓鼓的啦。”

宁微澜勉强把碗里的鲫鱼汤喝光,可这还没完,一只中号碗即刻递到眼前,里头有饭有菜,荤素搭配,发给她不锈钢调羹一个,连挑食的权利都剥夺。

但她如果不吃,只怕会被尤阿姨念死在病床上。

“哎,对了,这才乖,吃饭呢,就要大口大口的才吃得饱吃得香,小小口吃那是装给人家看的,到阿姨跟前就不用啦,你呀,要胖一点才好看,胖点有福相,嫁得好,咦——你说是不是啊?陆满。”

陆满推门进来,带着一脸抓伤,有些局促,“是,胖点好看。”

宁微澜却当作没有看见,指一指病房里仅有的一把藤椅,淡淡说:“坐下吃饭。”

陆满搓了搓手,推拒,宁子昂的话他不在意,也不能全然无视,他并不是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至少他有一处遮风挡雨的破屋子,家中冰冷墙壁残羹剩饭,他也活过这么多年。他喜欢她,便更加敏感多愁,这原本不是陆满应该有的情绪,“不了,天黑了,我也该回家了。”

宁微澜不再用勺子挑动那一碗已然混乱的食物,她的个人时光被停顿,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笔直站在床边的陆满,真不幸,她恰好是世上最难哄的那一类姑娘,一生气就像按下慢镜头,每一个动作都能分解着做,最突出特点是不说话,只牢牢盯着对方——看什么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还不去写悔过书?难道还要她从头到尾说一遍?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错在哪里。

勺子动一动,颇有威严,“坐,我的饭吃不完,不要浪费粮食。”

陆满梗着脖子不说话不应答,也有一股牛脾气。

好在有尤阿姨,见气氛不对,过来打圆场,“啊呀陆满,这就是你不对了,宁小姐下午特地打电话请我做两个人的饭菜,还说有一个正在长身体,吃得多,要照顾到。你这小子怎么不领情?快点,筷子拿着,还让阿姨给你夹菜呀?”

陆满乖乖坐到一旁吃饭,低下头,两个人都在偷笑。

“尤阿姨。”尤阿姨已经在收拾碗筷,她也想早早回去同家人团聚,“麻烦您去找一找护士,看看能不能拿些酒精和棉签来。”

“不麻烦,怎么是麻烦。这个医院小,值班护士我都认识的,要点棉签算什么?我还能给你弄包白蛋白来。”

尤阿姨做事干净利落,说话间已然走出门外,远远听到她喊,“小刘,小刘,吃饭了没?哎呀,吃盒饭啊,早知道我给你带啦……”

“你过来。”宁微澜喊陆满。

陆满现在很满足,尤阿姨的手艺很好,家常菜做得精致,仿佛这一刻是坐在家中,围炉夜话,一桌温馨。

“这些我吃不完,倒掉尤阿姨又要念。”把自己中号碗里的食物倒一半给陆满,这件事,做完之后才觉得尴尬,又说:“不然你拿去倒掉,别让尤阿姨看见就行。”

他答一句好,也不知道是说吃掉好还是倒掉好。

不多时,尤阿姨满载而归,瓶瓶罐罐不少。同宁微澜闲话几句,说起陆满,“这小子从小就在孤儿院混,仗着个子高会打架,总爱欺负院里的孩子,又是恐吓又是收保护费的。后来院长让他来院里住着,他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没多久又跑出去,带着一帮男同学去建帮会搞事业。没地儿吃饭了才回来,院长也好心,次次收留他。可这孩子就是不学好,到处闯祸,现在倒好,只听宁小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