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琛愣了愣,诧异地抬头看他,自从父皇下旨要他娶北威侯的二公子,这个他自小爱着护着的弟弟就不肯再叫他“哥哥”,见面也只叫一声“二皇兄”,让他心痛难当。今日本不指望他能去拜见自己,却不料成王府的管家亲自来告罪,让他心中升起了些希望,过了午看他还不来,自己便坐不住跑了过来,没料想真有这般惊喜。

景韶见那人呆呆的样子,觉得好玩,正想伸手去戳戳,外间传来梦兮的声音:“王爷,王妃的药煎好了。”

旁边早有宫女给帝后面前铺了软垫,慕含章上前跪下,朝宏正帝磕头,然后端茶举过头道,这人一时的温柔或许只是觉得新鲜好玩,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对他好,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的看细节就看得出,今日宫中那般作为,让他刚刚暖起来的心均冻成了冰碴。

次日,虽说可以等下朝再拜见帝后,但还有一系列的礼节要做,也睡不了多久。

“嗯……”身边突然传来的呻|吟声,打断了景韶的自得,笑声戛然而止。忙回头去看,昏睡的慕含章被他吵醒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景韶是元皇后的次子,十四岁就上场杀敌,少年封王,战功赫赫。辰朝可以娶男妻,为了家宅安宁有庶子娶男妻的不成文规定,可他是嫡子,继皇后竟以他上头有同胞兄长而逼他娶了个男子,生生断了他继承大统的资格。所以他怨,他不服,从没给过正妻好脸色,也不肯真心实意帮哥哥挣那个位置……

两人忙福身应是,李氏也收起了嬉笑的嘴脸。

“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慕含章淡淡地说道。

柳妍姬看了李氏一眼,李氏转了转眼珠子,笑着道:“谢王妃,只是夫人还没来,奴婢们就在门外等等,好一起回西苑。”好戏还没看完,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慕含章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女人们的弯弯绕绕,使他隐隐有些不耐,刚要让她们去偏厅候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妾身还没见过王爷这般过……”

声音越来越近,就见景韶先迈了进来,脸上隐隐有着笑意,待看清了屋中的人,立时冷下脸来。

难怪半路上遇到侧室非要跟他一起走,却原来是拜见王妃迟了拿他做幌子,妾室都到了她还未到,这是摆谱给谁看?原本因为跟哥哥畅谈了一下午而雀跃的心情,顿时被宋凌心给搅合了。

景韶表情的变化自然落到了慕含章眼中,心道这侧室果然是挺受宠的,忍不住抿了抿唇。(suing.)

“妹妹们都到了呀!”身着明艳水粉衣裙的宋凌心故作惊讶的说了一句,走到慕含章面前福了福身,“因送皇子妃来迟了,还望哥哥莫怪。”

哥哥……

慕含章听到这个称谓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跳,论理侧室是可以叫正妻“姐姐”,但他是个男的,就该叫“哥哥”,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以后还是叫王妃,不许叫哥哥。”不等当事人说什么,景韶已经先行开口。

“王爷?”宋氏听得此言,委委屈屈地看向景韶,叫哥哥是她身为侧室的特权,王爷这般要求,就是在王妃面前打她的脸。

景韶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委屈,心中嘀咕这“哥哥”的叫法好像叫情郎一般,怎么听怎么扎耳。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兀自倚在了软榻上,拿起慕含章看了一半的书看起来。

宋凌心讨了个没趣,只得乖乖地蹲身给慕含章行半礼,敬了茶。慕含章给了她一对翠玉镯子,成色和样式皆为上品。宋氏看了,心中微讶,暗道这北威侯庶子莫非在侯府竟不是传闻中那样不受待见?

慕含章可不管这些女人怎么想,训诫两句就让她们回西苑去了,虽说这些妾室都长得不错,但椒兰脂粉都是自己丈夫的女人,想到这里心中就十分别扭,再美的女子也欣赏不动了。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慕含章觉得面对一会儿这些女人比读一整天书还累,见书被景韶抢了,便让兰轩去另找一本来。

“少爷,《碧水经注》在库房的大箱子里,天黑了不好找。”兰轩犯难地说。

建王府的时候自然不会给“王妃”留有书房,他的书多,卧室里只能放几本常看的,其余的都在库房里。

慕含章轻叹口气,摆摆手道:“罢了,去小箱子里随便拿一本来吧。”这兰轩实在不会说话,说得这么直白就好似自己示意她在王爷面前抱怨一般。

景韶抬起头,看到他眉头轻拢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不必找了,我就是随便看看。”说着伸手要把书还给他,慕含章只得走过来接着,却不料被景韶一把拉到软榻上。

慕含章不防备,被拽得趴到了景韶身上,顿时红了脸,忙挣扎着起来:“王爷!”

景韶笑着坐起来,揽着人家的腰不放:“坐榻上,咱们一起看。”

芷兮见了,偷笑着带丫环们退了出去,慕含章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身后的人似乎毫无所觉,还把下巴放到人家肩膀上:“下午身上还难受吗?”

搁下巴的地方痒痒的,慕含章不自在地动了动:“好多了。”

“那些妾侍不必放在心上,李氏是我小时候宫里给安排的,妍姬是去年大皇兄送的,我一直就没动过她。”景韶把怀中人向上抱了抱,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减少腰股的负担。

原本觉得三妻四妾没什么,但如今面对着君清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景韶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自动自觉的开始老实交代。

慕含章转过头去看他,这人是在帮他了解内宅女人的真正地位,好让他方便管制?虽然他对于管制这群女人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对他在这里的生存的确很有用,思索了片刻,缓声道:“今日皇子妃到来,是臣疏忽了,幸得侧夫人机警,才没有怠慢兄嫂。”

“哈哈,我也把嫂子给忘了,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景韶想起自己今日与哥哥在书房把话都说开了,脸上又浮现出笑意。

看来是宋氏自作主张了,慕含章了然。

景韶低头见怀中人兀自敛眸思索,才想起来他刚才在夸宋凌心,脸上的笑意登时散了个彻底,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君清都夸过他机警:“宋凌心她爹是兵部侍郎,我是因为出征打仗怕人使绊子,才抬她过门的。”

这般说着,语气不由得越来越冷,上一世他被众人陷害,已经升至兵部尚书的宋安却一直缩着头不肯为他辩驳一句,最后还用手段骗了封休书保全他的女儿,而那个女人也是逃命似的离开了王府。猫犬尚且知道拼死护主,而那个女人,若不是女子揭发丈夫要坐牢,想必早就拿着他的罪证到父皇那里表功去了。

慕含章静静地听着他说话,自然听出了他对宋氏的不喜,那双俊美的眼眸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落寞,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眼尾,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景韶因为怀中人的动作惊喜不已,却不敢乱动,看着他像猫一样试探着摸自己的脸,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奈何那人只是把指尖放在自己的眼角便不动了,景韶忍不住微微偏头,在那柔软的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嗯……”慕含章回过神来,轻呼一声,似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手,人也从软塌上跳了下去,“明日还要回门,早……早些歇息吧。”故作镇定地说完这番话,转身就回了内室。

景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闷笑出声,起身也跟了上去。

“殿下,今日妾身真的不是有意的。”回皇子府的马车上,萧氏忐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景琛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且记着,景韶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许任何人用任何手段毁了他。”就算是父皇也不行!最后一句没说出来,萧氏自是听出来了,连忙应是,心中却是担忧不已,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可不一定领情。

景琛想着弟弟在书房说的话,不由得欣慰一笑,自家的小韶儿,终于长大了。

三朝回门,成王夫夫俩早早起来梳洗。

“王爷……”坐在马车上,慕含章犹豫着开口,抿了抿唇,又把话咽了下去。

“嗯?”景韶转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伸手把他紧握的手握到掌心里,“君清,你记不记得我昨天说的话?”

慕含章抬头,正对上了景韶满是温柔的黝黑双眼,心中骤然轻松下来:“我父亲若是提起江南盐引的事,王爷……莫要答应。”

盐引?景韶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当年北威侯确实想借他的手搭上盐路的生意。盐,自古以来都由官府控制,确切的说,是控制在几个封疆大吏手中。江南是出盐的地方,江南总兵又与他交好,所以想借他搭上盐路的人自然不少,只不过……这也是他当年的罪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