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亲的这般体贴入微,黛玉身为女儿,自然再无旁话,忙是应下,又问宴席等可有什么规矩礼数等话。如海只是一笑,心内却有几分怜惜,且带着一点劝慰,道:“本就是小宴,几个人家的家眷闲谈而已。寻常之事,只做你旧日在舅家开宴一般,无须十分计较经心。”

春纤微微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只觉得这一番沉默竟是冷肃的惊人,饶是也算经历见识过一些的,不必寻常小女孩儿,但想着这会儿林如海的心情,她也不免生出几分不安,略有些变了面色。只是,这些她也算早已有所准备,且既是开口说了这些,自然要将这些说得清楚明白!当即她便硬着头皮,又用带着一点颤音的嗓子道:“想来也是因着这事,虽宝二爷他们几番说宝姑娘好,可姑娘心里也是不喜的。不过,姑娘礼数极好,哪怕心里不喜,因着周瑞家之故不言语,过后却也走了一趟薛家致谢,兼着也是与宝姑娘探病。”

黛玉听得这话,心中一阵温暖,又见紫鹃笑吟吟着,目光柔和,素来又是那般温柔可亲的,想来她也不曾说什么话让父亲担忧,便也不再多问,只笑着看向春纤,道:“既父亲唤你过去,你便去一趟。可得仔细回话,莫要让父亲生了担忧。”

而那宝玉却是不屑于此,不愿于此,只一心倚靠家中权势自持清高,却忘却脚下所踩之地,原非自己一力而成!似这般庸庸碌碌,日后于家中也是无甚能为,如何能护得住女儿!

黛玉见着也轻轻勾起了唇角,略用了一点细粥并些许菜肴,便是搁下了。春纤瞧着这样,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心下一转,正要提一提那顾茂,凑个趣,忽而想起林如海之病,忙转了个话头,低声劝了几句。黛玉本就担忧林如海之病,兼着近乡情更怯,想着再过些时日,便得归乡,一时思量越重,越加不思饮食,便在此时略多进了一些,也不过小半碗而已。

边上的晴雯瞧着如此,撇了撇嘴,只拉着麝月到了自个儿的屋子里,一面道:“素来林姑娘便厚待我,又有一个春纤,此番我少不得也要尽尽心的。前日里你托我的东西,过些时日我再做,可使得?”

贾母瞧着黛玉,满眼满脸都是慈爱之色,只伸出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心内却是一片叹息:这小外孙女儿生得秀美绝伦,气度超逸,原是姣花软玉一般。性情也是一等的,既不失端庄矜持,又有爽利明快,竟是天底下有一无二的。可惜敏儿并姑爷却是三十以上方得了她,来得迟了些,先失了敏儿这母亲,现今连着父亲也是病了,真真是美中不足,可叹可惜。

李嬷嬷忙上来拦阻,薛姨妈几句话拦了下来,不想才进了几杯热酒,那李嬷嬷又要上来,黛玉瞧着如此,心下一转,也不愿她再来扫兴,倒又生什么话来,便笑着道:“已是吃了这么些酒,竟是够了。待会儿还得去老太太那里说话呢。”薛姨妈并宝钗闻言,自然也是劝了宝玉两句。

春纤却见着她目光有些亮起来,心中越发笃定,便又道:“平日里我每每劝姑娘且省一抿子心,不必一般见识,倒是轻贱了自个儿。可今儿,姑娘却很该发作一回的!那周大娘自然不敢显出那般心思,大约也是一时图省事,不曾多想什么,就是顺路过来了。但她若是能将姑娘放在心上,事事时时不敢轻省了的,今番如何会轻忽了去!姑娘若不发作一回,日后那一起子小人见着了,不说姑娘温厚,反倒越发得欺负上来,也是未必呢!旁的不说,府中的种种,姑娘就没瞧见过?只是此事也不好再翻出来,日后若再遇到这样儿的,姑娘必得问一问才是!”

春纤对此浑然不知,只每每偷瞧两眼,心内叹息,却不曾于此处多想。毕竟,红楼梦与她的种种在那里,她虽为黛玉之厚道有些感慨,心内却只更因此而生出几分不能擅自开口越界而行的警惕,却不曾想到这些。紫鹃没她那等心思在,但体贴黛玉一片女儿心肠,兼着她是贾府的家生子,自也乐见如此,也是不曾多言。

宝玉忙看向黛玉,连着宝钗等亦是如此,黛玉微微一怔后,却只是收敛了笑容,淡淡着道:“我这一觉过去,竟就是这么一个点儿了。想来老太太那里也是到了饭点,不如一道儿过去罢。”如此,竟将这事情轻轻带过,并不发作什么。

黛玉与宝玉两个原是渐渐说得散漫起来,听得这话,也都止住口中的话,看向春纤,却见着她菱唇微翘,眉眼璨璨,正是端着一个五彩填漆小茶盘。这茶盘上放着两盏粉彩白瓷盖碗,想来内里便是那绿豆汤,而在两个盖碗之中却是一碟碧莹莹嫩生生的青豆凉糕。

春纤这方明悟。

这话说得分明,三春并黛玉早已知道内情,此时心内自有一番思量,暂且不提。却是凤姐在侧,见着气氛略有些冷凝,不免又描补几句,笑着将气氛活络了些。边上就有丫鬟奉上茶果等物,凤姐亲自端来奉上,又瞧着内里有些新鲜的秋梨,因道:“这会儿秋燥,竟是吩咐厨下几句话,且熬些小吊梨汤来。老祖宗尝个新鲜,我们托赖着也能添补些。”

现今天气炎热,黛玉脾胃也弱,一日三餐竟只一、二顿,再用些点心,袭人方有此说。

想到这里,春纤不免将素日的一番筹算之中更添了些亲近之意,又生几分怜惜:似这么个女孩儿,却是在贾府之中磨砺,最后又是那么一个结局,着实可怜可爱复可叹。再者,旧日里她每每提点自己,虽说自己熟读红楼梦,几乎能倒背如流,但那到底是一本书,总有疏漏之处,而这里却是一个世界!此时不免将先前早就牢记在心的警示之心稍稍放松了几分,且将对黛玉的一番喜欢之意翻上来。

黛玉本就敏感细致,立时察觉出来,当即抬头看去,却见着是个明媚秀美的女孩儿,此时正笑容璨然,却又是昨日与她劝慰一句的那个。她心下一转,再瞧着鹦哥行动间与她颇为熟稔,便有几分猜出来,当即微微侧过头,道:“你便是老太太身边的春纤?”

黛玉尚且诧异纳罕,贾母却是面露欢喜之色,且笑且骂,格外地亲昵,只拉着她说了一番凤辣子的话。又有迎春等笑着低声告诉道:“这是琏二嫂子。”黛玉自也听过这位嫂子的事,忙笑着见礼。凤姐却是与旁个不同,只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一面送到贾母身边坐下,一面笑着恭维,且又说及贾敏之丧,落下泪来,只用帕子拭去。

这等感慨,在春纤心中思量一回,只存在心底,却不敢与旁个提及,只与鹦哥略提了一句,也不往深里说去。倒是时光如流水,春来秋去的,转眼便入了冬。且说这一日,瞧着天色昏黑,俄而渐渐有些雪子洋洋洒洒落了一地,便有丫鬟急忙打起来帘子,且与坐在上首的贾母道:“老太太,林姑娘已是下了船,正坐车来了。”

有了这等心思,她越发得留心在意,又于一干事物上面着实用心,不知不觉,竟就是小半年的光阴过去。

春纤听得这话,眉头一皱,却又知道这等情况下,晴雯那等性情,宝玉又是那样的身份,断不能全然推了,立时便道:“原是每个都只两样的,我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竟是多一块?我瞧着,柳绿并桃红便极好。”

“这花样儿也是好的,只是颜色须得更细些,若是能添一点儿水波许是能更好些。”晴雯听得春纤这话,虽是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到底相处了一年多,也是明白春纤的性情,说了几句话,便与她出了主意。她们商讨一回,又吃了一盏茶,总定下花样子来,晴雯方回转来,嗔道:“每每与你说话,总忘了正经事。我与你说,鸳鸯琥珀她们被老太太挑了上去,做了一等的。便是鹦哥她们也是挑上去做了二等。等过两日那些姐姐配了小厮,大约还有几个能挑上去的。”

这儿正是忙碌,她们来了也就略说了两句话,就是跟着做活,再无旁的话。

她自个儿也是深知的。毕竟,比之妓院什么的,能当个豪门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这已然是幸运了。只是身为穿越者,想着原本的父母亲朋,都市生活等等,心中如何能平静下来!若非这一个月来受得磋磨,只怕先前磕头自己都未必能真真弯得下膝盖。

春纤微微一笑,心中早已存了一番思量,此时细细道来,却也纹丝不乱,自有一番道理:“姑娘也是在府中见识过的。二姑娘与三姑娘相比,谁个能让人觉得是必不会受了欺负的?自然,二姑娘好性儿,原府中上下也是喜欢的,却不如三姑娘自尊自重,旁个再也不敢有半丝不敬的。姑娘的性情原是好的,只秉性柔弱了些,若是将身子养好了,再学着刚强些,自个儿立起来,老爷见着不免也就放心些。这心病一去,说不得一来二去,便是能将养好了呢。”

这话说的不假,又是比出现成的例子来,黛玉思量一回,不免也是点头,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潋滟生波,却比平日里透出些清亮来:“还是你想得透彻,我竟是想不到这些。果是如此,我虽无能,却也必不让父亲再生担忧!”&!--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