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就不准。”冯善伊忙点头,面上已无泪可落,“我不让着你。”

冯善伊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亦是笑着:“我也觉得是梦,天天掉在梦里活着。”

冯善伊知取道信都是拓跋濬的主意,然而取道并非一时心绪,总有万千错杂缘由于中。只是,信都恰也是自己的心结,一处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槛。

冯善伊以脸贴了贴幼童额头,只道让李敷将漏风的缺处补齐,这时候最不能入风。再顺手摸了身下的稻草潮湿,连日来阵雨不断,必是泛潮。于是抽掉草垫,回身嘱咐李敷将自己车中的被褥取来。李敷初始犹豫,言着娘娘的近身之物贱民碰不得。冯善伊索性道取不来,就抱孩子入车,李敷只得应了匆匆出帐。

“是炊烟。”李敷固执道。

这一点,冯善伊没有异议,便掩护着她一并进了车中。待到马车晃晃悠悠走了片刻,赫连才将盒盖打开,抱出孩子,目中尽是不忍:“这样藏着也不是办法。孩子总归要醒,总归要惊动李敷他们。还有,我们这是受罪去的,不是享福,一路艰险你又想过多少?!孩子吃什么?如何活下去?”

“逐我是皇上的意思,能否回来也得看您。”冯善伊将这话滚了皮球踢过去。

“所以。”文氏立在大殿当中,一手抚着凤座上精美的雕纹,“你要好好活下去。冯善伊。我要记住我所有的话,用力地活下去。无论现实多么残忍,无论路程多么坎坷,不准放弃任何希望。因为,最终到了那一日,你的所有苦痛,所有委屈,甚至耻辱,都会被一洗而净。你要活着,等待那一日。”

又是一个不能成眠的夜。

“怕我?”

拓跋濬沉眸低笑一番,转手接过药碗一口吞下,终道:“我知道用毒最狠的人,在下毒时会预先服下解药,以己身试药后,再去害人。我皇祖父太武帝不就是这般死在了宗爱手中?!”

“跪下!”

他似未听觉,毫无出声,信步绕出只停在门前时,声音顿下:“你当自称臣妾。”

她猛拍着他肩:“表兄表妹什么的最不靠谱。你这失恋来得比我们小眼睛还没出息。”

冯善伊转,见得身侧同样与自己贴了窗根的男子一脸坏笑着盯着她。

“谁是贵人?”冯善伊皱了眉,极不待见这新叫法。

“为什么。”他问了她,“我以为你会伺机逃出生天。”

李敷轻闭了双目,任长风空转,心无一物。

魏宫的夜沉得让人瑟,愁淡的月色渐洒了冯太妃素白的朝衣,这是她为太武皇帝着的最后一件朝服,是在他的丧期。这一身素色凤凰月白莲的一品太妃服,也是地位的象征。北魏二十年,她终是学会了炫耀权利的方式。

庭前植满香雪梅林,善伊忽然有所明白,自己正是经过了赫连的宫所,她一时留连,真想最后见她一面。过了梅林再穿入一座假山,过石桥,恰有一处鲜有人烟来往的陋殿,听说从前关过太武帝的几个罪妃,人死后,便一直闲置。原来是那个地方,善伊顿时了悟。赫连莘曾经说她在夜里偶尔会听见梅林深处夹杂水声的哭泣,十分骇人。或许,今夜之后,她在某一天也会听到自己的哭声。

她听得这一声,沉默间顿步,回过身去,长乱的在风中扬起。

“吃多了,便要跑肚。你没见太皇太后就抿了那么一小口。赫连莘也坐得远。”

有水从李银娣目中晃出来,周身都在颤。善伊突然觉得这模样的她甚假,秋妮是为了她去死的,她如今在人前装哪门子假慈悲。她若是真慈悲,银娣失踪的第一天,她为何不站出来,为何不冲去太和殿找那笑得满脸温和的太后要人,为何仅仅是当着自己的面吆五喝六装腔作势?!

摔也就算了,最丢人在还得被人看着!

“我是好人?”善伊呛了一口气,忙咳起来。

常太后于是笑:“听说你也兼任着女尚书一职,执理外宫奏折文书,辅佐过先帝。”

“我至少能当着他面唤拓跋余。”冯善伊咧嘴笑,嘴角却在颤,“不是什么都没有。”言尽,推开室门,狂风骤卷,大步而出间,烈阳散去,乌云遮了半边天,一层层卷着黑雾压逼而来。小眼睛由廊中滚来,跃上她裙间讨好的欢叫。冯善伊便将小眼睛高高举了起,小眼睛有一双无比混浊的眼睛,她从来以为它可以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她将它挂了肩头,下巴抵着小眼睛额头,声音很轻很低:“小眼睛,他真的成了先帝吗?”

“你!”秋妮瞪圆了眼珠子,“那李银娣就有姿色?面黄肌瘦,见风就倒,活似黄菜花。我看她好日子也不多了,近日子动辄就昏过去人事不知的。”

“死倒不必。”拓跋濬微摇,斟酌道,“逐了宫外去。”言罢迅旋过身去,抬了袍角转入中宫门。

赫连猛得握紧了她袖子,定定出声:“那新皇帝喜欢殉主的奴才,我便殉给他看。你哪里有我脑子转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