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离开之后,莫荣添没有再回宴席去,而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紫檀木书桌,眼睛望着墙边那个一尘不染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书籍从来就没被人取下来翻阅过。有点钱财的体面人家,不管主人喜欢不喜欢读书,家里总得布置一个甚至几个书房,摆满了书来装点门面,尽管许多时候这些书房的主人只不过是坐在这儿看看账本。

这时候管家已经拿出早就预备好了炮仗,拿一根长竹竿高高挑了,在大门前劈劈拍拍地放了起来。

那天一大早,莫荣添亲自送两个儿子去城东南的贡院去。太太王氏领着全家大小在二门相送,阵容之大,让莫钟书差点以为他们不是去考试而是要上战场。

莫钟书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个梦,几年来没少给他灌输些海贸常识,尤其强调海洋运输的高额利润。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一百两银子的东西,到了南洋,就可以卖到一百四五十两,如果到了西洋,就最起码要卖二百两甚至三百两银子了。

他推开门正要进去,忽然感觉到什么,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口往外跳。

李长义见了,忙也把另一个女子拖过来,同样摆放好。

莫钟书摇头,虽然方睿一向就是个爱闯祸惹事的主儿,早就欠揍了,不过侯府上下对他的容忍度比天高比海深,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方睿会在家里挨打。

谢一鸣看了旁边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两人的苏直一眼,移开了目光,另外挑选了三个他认为很优秀的队友。苏直别的功课都不好,算学却学得很不错,不过谢一鸣也知道苏直是莫钟书的表哥,万一他故意给表弟放水可就坏了自己的大事了。

莫钟宝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听说女子大年初一做女红,就一整年都会心灵手巧的。我就在想,要是我年初一读一天书,会不会今年的学业都很出色?”

莫钟书在书院的宿舍里听二柱说了这些,忍不住摇头,这富贵窝还真是用人头骨堆砌起来的,大宅门里就没几个人能够真正干净。他的本意只是想把当年下毒手谋害苏姨娘的凶手吓出点毛病来,不想却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扯出了一大串鬼怪,人人手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倒变成是他替天行道了。

夏荷应声去了,一会儿拿着个青花瓷碗回来。

为了削弱谢一鸣对苏直的影响力,莫钟书毫不犹豫就把谢一鸣拉下了“第一名”的宝座。以前他不欲与谢一鸣相争,每次考试都故意跳过最简单的题目不答,现在只要把考题全都答上就行了,倒真不费他什么事儿,只是心中有点小疙瘩,他的智商和心理都已是三十七岁高龄,欺负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实在是胜之不武,不过想到谢一鸣常撺掇苏直做傻事他又坦然了。

几人一边烤火听雨,一边聊着书院里的闲话。没过多久,一股焦甜的烤红薯特有的香味就从碳盘里传来。

莫钟书的信条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别说男子,就连女生在他面前掉眼泪都会招他厌烦。何况这些人只不过是因为不听指挥损失了一茬稻谷就来哭天抹泪装可怜,只能叫他鄙视到极端。莫钟书虽然把田产都交给大富掌管,但对自己的田地和佃户了如指掌,就算不种后来的占城稻,这些人也不至于生活有困难。见他们如此作态,他心里不耐烦便挥手撵人。

莫钟书直等到蝗虫都消失后,才到牧场。一路上满目苍夷,不但田地里的稻谷被吃个精光,连河边的芦苇水草等也被吃得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

莫钟书听了这话却心头大震,他知道蚂蚱就是蝗虫的另一个名字。他蹲下来,低头在脚下的草丛中寻找,果然看到断断续续有蝗虫飞出来,四下飞蹿。

沈治平沉默了,他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眼中充满希冀:“不如,我们约定一个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我不能胜任,您不必支付我任何酬劳。”

倒是后来李长义和方睿来了,也一人扎了一个差不多样子的棚屋在水上漂着。三人或在水面荡桨嬉戏,或钻入碧绿的荷叶荡躲猫猫,或者跳入水中去赶鸭子。即便不是书院的休沐日,三人也常顺着水路来到牧场,有时还带上齐箫齐笛两兄弟。

他们进去的房间,是大富平日处理事情的帐房。李夫子对里头的东西毫无兴趣,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水和半湖的荷叶。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这才突然想起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来帮莫钟书暖宅的,忙又一窝蜂地涌向山顶上去。

罗姨娘是突然出现在致远轩的。她的态度比先前更加谦卑柔顺了,恭谨地低头对莫钟书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道:“婢妾见过五少爷。”她的自称从先前的“我”换成了“婢妾”。

衙役道:“二十两银子一个。”他看了看莫钟书,又补充一句:“这个王三胜,有眼无珠,竟想去偷古记当铺的大少爷的荷包,让人当场给抓住了。”

那二十多只兔子,已经在一个佃农家里生儿育女,繁衍成百多口的大家庭了,现在被接了回来,安置在一个大笼子里。三个小孩子把它们当成了宠物,每天好草好料的伺候着。见莫钟书走近,三个孩子都很紧张,生怕少爷要怪罪他们,更怕这小少爷要把兔子夺走。

罗姨娘马上就夸赞他聪明好学,小小年纪就满腹经纶。

老太太是故意卖个破绽,假意反悔,逗引一向稳重斯文的莫钟书发急来闹,她好享那天伦之乐。

老者笑着伸手掏钱,却突然脸色一变,莫钟书见了便猜到他多半是身上没有零钱,正想说句话圆个场子让他走算了,反正他们摆这个摊子也不是想要挣钱。

吃过午饭,全府十几个主子都午休了,莫钟书才走出书房在府里溜达。老太太害怕他走丢了,不许他走出府门去。

苏直终于不再挣扎,放弃了那一刻钟的读书时间,一下课就坐到莫钟书身边来听故事。只是听说他晚上仍然坚持用功到深夜。莫钟书对此也只能无奈,有时候劝他读书不能死记硬背,要找些事半功倍的捷径,比如说先把文章理解透了,再读几次也就差不多了。可是苏直听到这些的时候似懂非懂,倒是旁边的谢一鸣若有所思。

瘦子四周打量,最后目光也停在莫钟书身上:“这屋里的东西,大概也就他身上的衣服值点钱了。要不咱们就拿他几身衣服,送到当铺也能换几个钱。”说罢就走到柜子边,拉开了柜门。

“前几日跟同窗们下棋,输惨了。就想着赶快回来跟老太太再学几招厉害的,好去报仇雪耻。”什么叫做投其所好,莫钟书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