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李长义能听进去多少。在海上做生意,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轻松。以这个年代的航海技术而言,做海贸的绝对是拿生命去搏富贵,风浪无情,海盗出没,但凡有点别的出路的人都不愿冒这个风险。不过,对别人来说充满风险的事情,对李长义却未必。他本来就是个小海盗,终年漂在海上。如果能说动他,绝对是个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

他上辈子从出生到死亡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大学教授的眼皮底下打滚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举手投足一言一笑无不合符学术精英的要求。这些行为习惯给他带来很多的便利。从小学时起,他就受到老师们的额外关照,即便是刚刚从外地调来的老师也一样,而且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师对他越是喜欢,原因无他,只是他从小培养的行为习惯符合了老师们的期望。其实这种便利,也并非他一人独享,许多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在学校里都或多或少地得到这种照顾,就如同许多官二代和富二代进入官场商场之后如鱼得水一样。

一直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的方睿走了过来,道:“好啦,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咱们赶快走吧。”

那小厮答道:“小侯爷自然是有空的。只是……”他靠近两人,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知道小侯爷他做了什么事儿,惹得老候爷发了大火,把小侯爷打了二十大板,刚刚才叫人抬回去。”

相比起谢一鸣的慎重,莫钟书就显得儿戏多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挑选的余地。平日里一起蹴鞠玩乐的伙伴确实都不是好学生,打架斗殴在行,要比试算学还真不如直接跟对方认输,可是这输了的人是要脱光衣服跑大街的,这些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已经知道要爱惜脸皮了。

莫钟书坐在炕上,一边听着一屋子的女人闲聊,一边拿起炕桌上的一本经书胡乱翻看。听到太太王氏爽朗明快的笑声,他不由得扼腕叹息,原以为罗姨娘有几把刷子的,不想却也是不堪一击。

事到如今,他也再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鬼”继续闹下去,隔三岔五地送一条蛇去给她们加菜,他自己偶然回到莫府去放一次风筝,好让那些恶人多喝点苦药和符水。

莫钟书知他素来不喜这些风雅之物,要是平时也不想理睬他,不过今日正好借这个由头开展自己的计划。他看了几人一眼,道:“前几日我看了本《聊斋志异》,里头的故事很是新鲜有趣,你们想不想听?”

班上富贵帮的同窗对莫钟书的突然胜出自然是欢欣鼓舞,贫寒帮的却对他横眉怒目。莫钟书心中好笑,只觉得这些小孩子的派系划分太阶级鲜明了。要不是因为中间夹着个苏直,他还真不想去打乱两个派系的平衡。

突然之间,狂风再起,飞沙走石,闪电如凌厉的长剑劈开黑色的天幕,霎时,豆大的雨滴的落了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霹雳叭啦”乱响,象是在放鞭炮一般。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在头顶上闪耀,将幽暗的天空照亮,滚滚炸雷从天边“轰隆隆”由远及近而来,在头顶低低的云端炸响。雨水像是一盆接一盆地从天上往下倒,哗哗啦啦的倾泄而下。

第二天早上,莫钟书去到书院,竟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跪在书院门外等他。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子了。

恰好是课休时间,大家见天色转暗,还以为是要下雨了,可惜来不及高兴,就见到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了外面的树枝和花草上,发出奇怪的声响。没多大工夫,树上的叶子就消失了大半。原来是一群扑着翅膀的蝗虫!而天上还有遮天蔽日的一大片。

莫钟书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他不知道这为数不多的蝗虫会不会就演化成蝗灾,如果一旦成灾,后果就极其严重。

“家父说过,现在的兽医诊所要传给哥哥,不过他会帮我另开一个诊所。只是我想着,这方圆几十里的兽医已经够多了,最好还是另外寻一条出路。”

李夫子也很善解人意地把书画课的地点改到了牧场里。齐成章知道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

李夫子问起这画的灵感来源,莫钟书又开始瞎编,顺道把牧场湖边的风景吹得天花乱坠,倒把李夫子勾得也来了兴致,非要到牧场一睹为快不可。

黄泥小路直通到山顶上一架粗糙笨重的松木院门。推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正中是三间茅草屋。茅屋一旁种了几竿疏竹,另一边是几排翠绿的松树。竹子还很矮,松树也显然是刚种下不久,笼罩在初夏的阳光里,显得静谧而美好。

湖里的冰已经开始消融,今天没有风,初春的太阳照在平静清澈的湖面上,莫钟书伸手探了探湖水,水温还很低。他正打算叫二柱找条小船过来,他要认真检查湖面。忽然,他前面的水面上泛起来几圈涟漪,莫钟书一下子就摒住了呼吸,几条鱼儿正向他这边游过来。

古记当铺?莫钟书没听说过,他对澄州城的店铺知道得极少,不过开当铺的多半不是好欺负的人家,而且听那衙役的口气似乎这个当铺还挺大的。

大富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那天五少爷说要注意防盗,小的就想着建高墙了。”自从知道他自作主张地买下的荒地难以收拾,大富的言行就总有些小心翼翼的。高墙或许能挡着几个小贼,可是一千多亩的牧场,要建高墙得多少砖块?成本上太划不来了。

莫钟书前面花了那么多力气来铺垫,可不给她歪楼的机会,马上又把话题扭了回来,开始大谈特谈“佛跳墙”的美味。

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的,最后点头赞同他说得对。

老者却不等他开口,就笑道:“如此好联,岂只值二十文一副?”他递给方睿一张纸,竟是一张十两的银票。他又把十多副对联都卷好放进了袖子里,对几人点了点头,施施然去了。

莫钟宝来找莫钟书,想让他一起去书店,那家伙还惦记着《喜羊羊》。莫钟书不干:“你自己去吧,我要看书。”非常时期,跟你这个嫡子混在一起,不是叫另外几个庶子庶女更加眼红么?莫钟书心道。

“红太狼抄起做菜的锅,狠狠地敲向灰太狼的脑袋,嘴里叫着:‘还不快去抓羊?抓不到羊就别回来!”莫钟书左手捏着鼻子逼出阴柔的女声,模仿着乡间泼妇的语调大叫,右手却从桌上拿起本书,顺手就往方睿头上拍下去。

后面的瘦子没好气地道:“什么莫府的五少爷,房间里连个像样点的东西都没有,还不如那小地主家的儿子呢。”

果然,老太太眉开眼笑:“好好好,离开饭还有一点时间,咱们祖孙这就先手谈一局。”说罢就让人取了棋盘摆好,两人对起局来。

说完这些,莫钟书又习惯性地两手一摊:“别的你看着办吧。”

莫钟书却根本没料到素来精明能干的大富会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大富来向他汇报的时候,他还夸了大富一番,兴冲冲地跟着大富去看地的时候才傻了眼。可这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从齐成章房里出来,莫钟书松了口气,琴课从每天一个时辰调整成隔天一个时辰了。他总不能太贪心。

莫钟书回到自己房里,坐在书桌前,眼睛却望向窗外低垂的夜空。一弯新月已经挂在树梢上了,深蓝色的天空上群星闪耀。

王夫子听得一愣,原来是自己偏听偏信冤枉学生了!难怪他们虽然害怕,但一个个面上却毫无愧色。

第二天下午,方睿又拉起大队人马往山脚下去,还不由分说地扯上了莫钟书和李长义。莫钟书心中好笑,方睿表面上看霸气十足,其实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几条鱼就把他收买了。

莫钟书看出来了,李长义这一手工夫起码也练了五六年,他准是在渔岛上长大的,难怪黑成那样。

齐成章还招来另外两个学子,让莫钟书先与他们对弈。这二人的棋比莫钟书的还臭,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赢了几局。眼见莫钟书面露欣喜之色,齐成章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莫钟书看清这又黑又瘦的布衣孩子的面目,哀叹一声,这个表哥真不让他省心,人家打架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掺合什么?苏直才八岁,无论身材还是力气都远远比不上那些大他三四岁的小霸王,等会儿若真打起来,他只有吃亏的份。即便是他们一方能以小吃大以少胜多打赢了,今后也别想好过,这些纨绔子弟最大的本事就是无事生非,少不得要来找他的麻烦。

苏直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哪个书院会收下一个奴才身份的学生?”书院培养学子,都是以参加朝廷科举考试为目的,而朝廷有规定,奴籍的人是不能参加科考的。所以他以为,莫府关闭家塾,自己的读书生涯也就结束了,暗自庆幸过去一年里自己抓紧机会学了不少东西。

林嬷嬷吃了一惊,忙陪笑着道:“这事儿不急,奴婢比司棋还小几个月呢。”她从老太太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得把旁边的秦嬷嬷拉过来垫背。

孙二没等莫钟书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抢着说道:“昨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把他们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两人就手里各拿着一张纸,潘慧言一边看莫钟书折,一边自己动手。她观察细致,又能够举一反三,折出来的船篷位置、船头船尾的构造都和莫钟书的有所不同。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她的小船也顺利下水了。

大富和这时代的底层百姓一样,十分崇拜有学问的人,也十分迷信书本,既然书上说了他自然照做不误,只是还有个问题让他犹豫:“可是佃农不愿意种绿豆,怎么办?”

莫钟书不语,只端起茶碗向他亮出已经干了的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