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钟书心道:“今年价高,明年却未必,要是大家一窝蜂都种绿豆,到时市面上的绿豆多了,价格肯定又得跌下去。”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五少爷想买下等田?”大富很不赞同,“下等田收成太差,一般都是穷人家自种,很难佃出去的。”

莫钟书满意地点头:“对,对,就要这样的,请两位姐姐帮我剪上一两百张吧。”

这天下午,老太太闲着没事,招了个仆妇来说些村子里的传闻解闷。莫钟书在外头隐约听得她们说到“卖田”两个字,就走进去。

老太太抢先在他小屁屁上装模作样地拍两下,就打算把事情揭过去,明摆着就是护短。

这天辰时刚过,莫荣添就亲自来接莫钟书,把他送到莫府的家塾里去

不久,莫荣添和太太王氏等人陆续过来了。莫钟书远远就拱手:“祝老爷新年快乐!财源广进!”“祝太太新年好运!万事如意!”莫荣添很意外,不知道往日锯嘴葫芦一般木讷寡言的小儿子今天为何一反常态,不过好话人人欢喜,他心中高兴便给了个大大的红包。红包一到手,莫钟书道声谢把红包递给后面的夏荷,又盯上了下一个到来的人。什么步步高升,鸿运齐天,前程似锦,大吉大利,一车车的吉祥话,直把来人身上的红包掏尽他才罢手。

他让春兰和夏荷去打听刘姨娘母子的生活习性喜恶等等这两人很是卖力,马上去找刘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套话,没过几天就给他带回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资料,细致到刘姨娘和莫钟金的衣食住行,甚至学里先生对莫钟金的点评都没漏掉

莫钟书喝了口湖水之后,倒稳了心神,这点水还威胁不了他,这个时节的水也不冷。不过,是谁撞了自己?意外还是谋杀?

"五少爷饿了没有?咱们来吃炖蛋啦,刚刚炖好的香香嫩嫩的炖蛋呢"秦嬷嬷从夏荷手上接过他,舀了一勺炖蛋送到他嘴边

这一日,他午睡醒来,摇篮边站了两个小男孩,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听得旁边的丫鬟恭敬地称呼他们“二少爷”和“三少爷”,他便知道这两个是刘姨娘和张姨娘的儿子了。

苏姨娘的哥哥?他的舅舅?乍然听到妹妹离世的消息,会是什么样呢?听刚才的话,二百两银子算是笔巨款,那个舅舅会见钱眼开吗?

他迎着她殷殷期盼的目光,又叫了一声,“恼太太……”虽然发音还是既不准确也不清晰,可老太太一张老脸已笑开了花,抱着他亲了又亲。

天色越来越暗,高楼大厦的窗户里开始透出灯光,路灯也亮了,五颜六色的广告灯更是光彩夺目。他站在街边,抬头仰望灰蓝色的天空,只隐约可见一颗小星星,正寂寞地对他眨眼睛。

莫钟书从人群中挤进去。苏大山被人五花大绑着,正跪在人圈中,脸色灰黄委顿,只一个劲儿地叫着“冤枉!”。他无助的眼神中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茫然,似是不知如何面对这场无妄之灾。倒是他的儿子苏直,看样子大约七八岁,虽然粗布衣裳上打了好几个补丁,但上下还算整齐,美中不足的是他眼中射出的光芒夹着许多怨恨。

莫钟书对尚知府弯腰拱手作了个揖:“草民莫钟书参见知府大人。”按规矩,没有功名的平民上了公堂,是要对官员行跪拜礼的,可他实在不愿意屈膝下跪,也不习惯自称小人。听说本朝有明文规定,秀才可以不跪县老爷,为了保护自己的膝盖,他还真得要考个秀才回来。

尚知府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孩子,发髻垂束,容貌俊秀可爱,目光灵动,笑容可掬,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喜欢,再听他自己报上的姓名,知道他是莫荣添的小儿子,便没有计较他那行得不伦不类的礼。

“不必多礼。你这孩子所为何来?”

莫钟书又行一个拱手礼:“恳请大人让草民询问证人几句话。”

尚知府点点头:“好,你问便是。”他对这孩子的聪颖早有耳闻,听说他两岁就开始认字,颇有文才,前两年还弄出过风靡一时的“福寿桃子”,只是不知道他和刚才那个仆妇又有何关系,这件窃案的背后是否关联着莫府的后院争斗。尚知府暗自沉思。

莫钟书转头问证人孙二道:“你是怎么看见苏家父子的?”

孙二答道:“昨日是小人老娘的生辰,家中摆酒请几个亲戚吃饭,小人因多吃了那一道梅菜扣肉,菜咸了些,睡前便多喝了一些水。夜里四更左右,小人起身如厕,之后听到隔壁胡老六家的牛栏里有响动,便悄悄走到院门后,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却见苏大山父子,正牵了胡家的老牛出来。”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孙二不屑地望了这个小孩子一眼,可惜他现在跪着,莫钟书却站得笔直,两人的目光正好平视。孙二不再理睬莫钟书,转头对尚知府道:“青天大老爷,小人的目力一向很好。别说胡家牛栏与我家院门相隔不过两三丈远,就是十丈之外的人,小人也能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白天阳光充足之时,自然不会认错人。但是夜里光线昏暗”

孙二没等莫钟书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抢着说道:“昨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把他们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莫钟书微微一笑:“昨夜四更的月色的确很好!”他不慌不忙地对知府道:“大人相信他的话吗?”

今日是六月初八,正是上弦月,月亮只能在前半夜看到,半夜时分便没入西方。这个人竟然说四更时的月色好得能让他看到两丈之外的人脸。有点常识的人都能听出这话中有假。

尚知府板起脸来喝道:“大胆刁民,你竟敢作假证欺瞒本官?!”说罢就想一拍经堂木振振威风,手抬起来了才想起这里不是府衙大堂,手里也没有惊堂木,只得放下手来,清了清嗓子,又道:“来人,将孙二拉下去打十大板,给他一个教训。”

尚知府最后作出判决,胡孙两家状告苏家父子偷牛一案,因证据不确凿,被告苏大山苏直父子无罪释放。

老太太很快就听说了这事,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头。她对身边的人说:“苏大山为人老实,平日人缘极好,不可能得罪过什么人。这番设计,想来多半不是针对他本人的。”

“不是针对苏大山,那是针对谁?”丫鬟冬梅一边给老太太捶背,一边不解地问。

老太太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她心里也在思量,那背后设计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用意何在?

接下来的几天,莫钟书不论走到哪儿,总是能在有意无意中听到人们关于苏大山苏直父子的议论。

当年苏家老头子,也就是苏大山和苏姨娘的父亲,突然染了急病,他们家境本就贫寒,为治苏老头的病更是雪上加霜,苏老头去世后家徒四壁,连买棺木的钱也没有了,还欠了医馆十几两银子的药钱。迫于无奈,还不满十岁的苏姨娘跑到老太太的庄子里,求老太太买下自己。苏大山十分舍不得妹子,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起早贪黑地干活,一个人就佃了三十亩田来种,农闲还给人做短工,几年之后总算筹足了钱想帮妹子赎身,苏姨娘却在这时候被老太太指给了莫荣添作妾。已经二十好几的苏大山这才娶了媳妇生了苏直。谁知后来苏姨娘难产去世,苏家老母受这打击也一病不起,拖了几年,本来已经开始红火的家境又日渐艰难,捉衿见肘。苏大山上个月还曾想过把大儿子苏直卖到殷实人家去,以换取老母的医药费,只是人家嫌弃苏直年方七岁,还要白养许多年才能干活,最后没能卖成。

莫钟书今年买地还剩下些钱,虽然不多,但估计也够苏家维持一段日子了。他让二柱替他瞒着老太太送钱过去,但是二柱又原封不动地把银钱带回来了,说是苏家不要,还捎话说叫五少爷孝顺老太太就好了,无须操心旁的事情。

莫钟书叹了口气,果然是因为老太太的原因。当年苏大山答应过老太太,只见自己一面就不再纠缠。如此看来,苏家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