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辰时刚过,莫荣添就亲自来接莫钟书,把他送到莫府的家塾里去

大年初一,天才刚刚亮,莫钟书就被秦嬷嬷叫了起来,给他穿了一身上下的大红色,就抱着过去给老太太磕头拜年。

他让春兰和夏荷去打听刘姨娘母子的生活习性喜恶等等这两人很是卖力,马上去找刘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套话,没过几天就给他带回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资料,细致到刘姨娘和莫钟金的衣食住行,甚至学里先生对莫钟金的点评都没漏掉

不知道莫荣添现在是左拥右抱乐在其中呢,还是疲于应付苦不堪言?莫钟书脑补出他的生父在一群女人面前左右为难抱头鼠窜的狼狈样子,一时颇有些幸灾乐祸

"五少爷饿了没有?咱们来吃炖蛋啦,刚刚炖好的香香嫩嫩的炖蛋呢"秦嬷嬷从夏荷手上接过他,舀了一勺炖蛋送到他嘴边

她们说得精彩,他便也咧开嘴笑了两声捧场。

苏姨娘的哥哥?他的舅舅?乍然听到妹妹离世的消息,会是什么样呢?听刚才的话,二百两银子算是笔巨款,那个舅舅会见钱眼开吗?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他渐渐能够转头和翻身,能够自己坐起来了,又可以自由地爬行了他开始一点点地慢慢扩大自己的活动半径

天色越来越暗,高楼大厦的窗户里开始透出灯光,路灯也亮了,五颜六色的广告灯更是光彩夺目。他站在街边,抬头仰望灰蓝色的天空,只隐约可见一颗小星星,正寂寞地对他眨眼睛。

“母亲,孩子需要管教的,否则只会越来越野。”莫荣添对老太太道,“这孩子已经被宠的天不怕地不怕了,不好好管教只怕会越来越不象话的”莫钟书眼含嘲讽,对着墙壁冷冷一笑,该管的时候你不管,现在想来插手太迟了,只怕你越管越不象话,李春来不过是只鸡,你那四个儿子才是猴。

"孩子当然是要管教,可也得先问问,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打起架来了?"老太太没好气道她相信她的宝贝孙子有理,就算没理她也要为他找出理来。

待到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却是李春来强抢莫钟书的石子才闹起来的“我就说嘛,小五从小就是个懂事讲理的好孩子,怎么可能随便打人呢?”老太太发狠道:"咱们好心让他们来附馆读书,他们不知道感恩也罢了,竟然还恃强欺弱,反过来抢小五的东西从明儿起,都不许他们来了"

莫钟书暗吐舌头,李春来呀李春来,你是自作自受,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还带累几个别家孩子也失学了对于那几个失学的孩子,他半点愧疚或抱歉之意都欠奉。莫府的家塾条件其实并不好,师资不咋的,学生更是良莠不齐,再好的苗子在这种环境里都会被莫府的纨绔子弟带坏了。

在老太太的亲自过问下,事情算是了结了:二柱失职,没有照顾好主子,让五少爷被人欺负了,所以扣了他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五少爷没有任何过错,只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他身边多了个据说会点拳脚功夫叫“阿贵”的小厮几个来附馆求学的孩子,除了两个本家亲戚,其余都轰了回去。

得知如此结果,莫钟书笑了,只是觉得二柱实在太过冤枉,悄悄用自己的月钱补偿了他二柱对此倒是毫不在乎,他本来只是花园里一个打杂的小厮,跟了五少爷后,不但月钱翻了一倍活儿轻省一大半,人前人后还倍有面子再说了,高门大户里这种事常见得很,主子犯了错,都拿底下人顶缸,不过是让大家都有个下台阶罢了

莫钟书自打过这一架之后,离经叛道的勾当就接二连三层出不穷。可不管是卢先生还是莫荣添,渐渐对他的肆意胡闹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用老太太的话来说,就是聪明的孩子没有不顽皮的,越是顽皮的孩子将来越有出息。如果他哪天看书看得高兴,忘了调皮捣蛋捉弄人,他们反而要担心了。

一日,卢先生又让大家读书郎朗书声中,突然听闻几声“呱、呱……”的蛙鸣,几只青蛙从桌子底下笨头笨脑地跳出来,在教室里乱窜,有一只甚至跳上了卢先生的案桌,再一跃而上落在他的肩膀上,施施然回头对着下面的学生们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鬼脸,引起一阵快乐的哄笑

卢先生又气又恼,最后在莫钟书的桌子底下,找到一个空的点心盒子,里面还有点点水迹

卢先生望着那个憨头憨脑的小身子,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知道该拿这小子怎么办打戒尺吧,别说他是东家老太太的心头肉,便是他自己看着那还没自己拳头大的小手掌,也狠不下心去打不打吧,近日学堂里许多小把戏都是他带头发起的,不罚不足以惩戒有心想罚他抄书,可是他那小手还握不住笔呢他思来想去,只好又罚他背书,故意挑了两篇最长的文章,并出言恫吓:"明天早上背不出就得打手心,背错一个字就打一下!"虽然他也知道,再长的文章,那小子也只消读上三两次就能记住了

果然,第二天,莫钟书顺利地背出了第一篇,也就是篇幅最长文字最艰涩难懂的一篇,顿都没打一下卢先生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背第二篇

莫钟书背着背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的莫钟宝忍不住轻声提示了一个字:"王"莫钟书给他一个感谢的眼神,接着背了几句,又卡住了莫钟宝又提示:"丑"莫钟书又接了下去

卢先生望了他们一眼,手中的戒尺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却没制止他们作弊

莫钟金似乎也注意到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翻了翻书,若有所思

等到莫钟书又一次卡住的时候,莫钟金马上抢在莫钟宝前头提示:"劳"莫钟书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眼睛直直盯着空中的某处,又背了下去,却不是接着莫钟金刚才说的那个字这回他不再打顿儿,一口气把剩下的都背完了

莫钟金脸上流露出惊讶和失望,又让那小子躲过一劫?感觉到前后几道目光都朝自己看过来,忙借着低头翻书掩饰过去

卢先生点了点头,莫钟书背的一点都没错只是卢先生很疑惑,中间卡住的地方都是上下承接紧密最不可能中断的,按莫钟书往日表现出来的对文章的理解能力,应该是不可能遗忘这几个字的,而且,莫钟宝提示了两次正确的,莫钟金提示一次错误的,莫钟书马上就能判断出来了。怎么看着象是故意卖个破绽好引蛇出洞似的?他忽然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抬眼望向窗外,正是春日艳阳高照,哪里来的冷风?

莫钟书坐下后,遥遥望着莫钟金,嘴角浮上一丝冷笑莫钟金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花园里湖边的柳树吐出新绿的时候,张姨娘生下一个女婴,她本人却死于难产。这情形真和三年前如出一撤地相似。

难产似乎是这里女人的头号杀手。莫钟书有些冷漠地想。张姨娘那种人死不足惜,小女娃却是无辜的,她没了生母可依靠,老太太看样子也不打算照顾她,小女娃能否躲过各种明枪暗箭在这莫府里平安长大?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那个小女娃挣扎了两天就撂手回地府去了。

莫荣添给她们母女做了三天的水陆道场。没有来由地,莫钟书又想起苏姨娘当年一副薄木棺材草草下葬的情景,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

夏天到来的时候,老太太怀念去年在乡下庄子里的快乐时光,决定再带莫钟书去住些日子。莫钟书听到这个消息,象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忙忙着挑了几本可以看的书,就催着老太太赶快启程。

这段时间他装问题儿童也装累了。他的心理年龄早就不是个小孩子,却要隔三差五地卖萌装嫩,还要时不时地找茬捣蛋,这种日子实在让他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