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故作清高,玩弄笔墨而丧失自然的性灵。笔墨趣味可学,性灵则与生俱来,与山川草木同在。龚贤的山水精妙就在于他笔墨中焕发的性灵,苍苍然而忘其所以,是不可学的。郑板桥可学,而龚贤不可学。

我必须安慰自己,这不过是yi片漆树林,山里人割过生漆之后废弃了才长成这幽冥的景象。我也可以说,这仅仅是yi种错觉,出于我内心的恐惧,我阴暗的灵魂在窥探我自己,这yi只只眼睛不过是我对自己的审视。我总有种被窥探的感觉,令我周身不自在,其实也是我对于自身的畏惧。

也翻过了。他记得他好像开过抽屉。他曾经有过这习惯,把钥匙放在抽屉的右角,可这也是好久以前的习惯了。抽屉军塞满了信件,稿子,自行车牌照,公费医疗证,煤气供应卡和各种其他单据。也还有yi些纪念章,yi个金笔盒子,yi把蒙古刀和yi把景泰蓝的小剑,都是些不值钱扔了又可惜的东西,只多少还保留些记忆。

“我喜欢你,可不是爱。

这都是他听来的,恐怕也讲了几千年了,他讲的又不很新鲜,只好打断他:

“东南部是宫殿,作坊区在北边,西南区还发现过冶炼的遗址。南方地下水位高,遗址的保持不如北边。”

前面灰沉沉的山影里,有yi簇闪烁不定的灯火。他说这就到了。

“如果想编的话。

她说她只爱她儿子。

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个下放的女知青?那个跳河自杀了的姑娘?

司机却朝地上yi蹲,再也不肯起来。众人从车窗探出头来,不免好言相劝。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人渐渐失去耐性,开始对他吼叫,他这才好不情愿上了车。

她说你教唆。

“什么也看不见,yi整块门板,没有缝隙,噢,还上了把锁。”

她叫了yi声。

看来你遇到了困难。

“他以为是熊。兄弟两个yi起进山里安套子,弄麝香,这可来钱呢。安套子如今也现代化了,把林场施工工地上的钢丝缆索拧开,yi小股钢丝就能弄个套子,上山yi天可安上几百个套子。这么大的山,我们哪看得过来?都贪心着呢,没有办法。这兄弟俩在山上安套子,安着安着就走散了。要照他们山里讲的又成了迷信,说是中了邪法。两个人围着个山头转了个圈,正巧碰上。山里雾气大,他哥看见他弟的人影,以为是熊,揣枪就打,做哥的就把弟弟打死了。他半夜里还回家了yi趟,把他弟的枪也带了回来,将两根枪并排靠在他家猪圈的篱笆门上,早起他妈喂猪食时就可以看见。他没有进家门,回转到山里,找到他弟死的地方,用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

“灵山,灵魂的灵,山水的山。”

“您老人家不错,说得是很明白”问题是他不明白。

“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老者从眉毛下审视他。他说他还是不明白这灵山究竟怎么去法?

老者闭目凝神。

“您老人家不是说在河那边?”他不得不再问yi遍。“可我已经到了河这边——”

“那就在河那边,”老者不耐烦打断。

“如果以乌伊镇定位?”

“那就还在河那边。”

“可我已经从乌伊镇过到河这边来了,您说的河那边是不是应该算河这边呢!”

“你不是要去灵山?”

“正是。

“那就在河那边。”

“老人家您不是在讲玄学吧?”

老者yi本正经,说:

“你不是问路?”

他说是的。

“那就已经告诉你了。”

老者抬起拐杖,不再理会,沿着河岸yi步yi步远去了。

他独自留在河这边,乌伊镇的河那边,如今的问题是乌伊镇究竟在河哪边?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记起了yi首数千年来的古谣谚:“有也回,无也回,莫在江边冷风吹。”

77

不明白这片反光有什么意义,不大的水面,树叶都落光了,灰黑的枝杆,最靠近的yi棵像是柳树,再远yi些更接近水面的两棵可能是榆树,面前的柳树蓬松细细的枝条,后两棵光秃的枝桠上只有些小杈,那反光的水向上不知是否结了冰,天冷时,早晨有可能结上yi层,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没有雨,没有动静,树枝并不摇曳,也没有风,都凝结了,如死yi般,只有那么yi点音乐,飘忽而不可捉摸,这几棵树长得都有些歪曲,两棵榆树分别多少向右向左倾斜,那高大些的柳树主干则偏向右,在主干上生出的三根几乎同样粗细的枝权又都向左,毕竟取得了yi种平衡,然后,就固定不动了,像这片死水,yi张画完了的画,不再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改变的意愿,没有马蚤乱,没有冲动,没有欲念,土地和水和树和树的枝桠,水面上几道黑褐色,称不上洲,渚,或岛屿,只能算是水中隆起的几小块土地,可毕竟还有点意味,否则,这水面就单凋得不自然,水边还长着yi棵引不起注意的小树,在最右边,长得不高,向四面分出好些技子,像干枯的手指,这比喻未必恰当,张开就是了,并无收拢的意图,而手指可以收拢,都没有意味。最近的这棵柳树下,有块石头,供人坐着乘凉的?还是水大漫过来的时候行人可以倒脚不湿鞋子?也许什么都不为,也许根本就不是石头,不过两个土块,那里可能是yi条路,或近乎于路,通向这水面?水大的时候又都会被淹没,柳树第yi根枝桠分开的高度,和这枝桠平行处,像是yi道堤,水大时该成为岸,可又有不少缺口,水也还会再漫延过来,这近乎堤岸处并非完全静止,有yi只鸟从那里飞起,落到柳树细网状的枝条里,要不是看它飞落上去,真难以察觉,存在与不存在只在于是否飞动,鸟儿到底活生生,细看还不止yi只,在树下地面上跳动,飞起又落下的都比刚才那鸟要小,也没那么黑,很可能是麻雀,那么隐藏在柳树枝条里的该是yi只八哥,如果它还未曾飞走,问题只在于觉察与否,并不在于有与没有,有而未曾发觉便如同没有,对岸又有什么在移动,水面的那yi边,灰黄的草丛之上,是yi辆车子,后面有yi个人在推,前面躬腰的该是拉车的人,yi辆胶皮轮子的板车可以载重半吨,它缓缓移动,不像麻雀,几乎觉察不到,只是认识到是车子时才注意到它会动,这都取决于意念,意念认为有路那便是路,便是yi条正正经经的路,即使雨后涨水也不至于淹没,从灰黄的草丛上方还可以追溯断断续续的yi线,再找寻车子,却已经走得很远了,进入到柳树梢里,yi眼看去以为是个鸟巢,进人树梢之前既已确认为yi辆车子,看去便自然是车,悄悄移动,而且负载很重,yi车砖石或yi车泥土,这景象中的树c鸟c车子,也思索自身的意义?这灰色的天空同反光的水面和树c鸟c车子又有什么联系?灰色的天空yi片水面树叶落光了没yi点绿色土丘都是黑的车子鸟儿使劲推不要激动yi阵yi阵的波涛麻雀在聒噪透明的树梢皮肤饥渴什么都可以雨锦鸡的尾巴羽毛很轻蔷薇色无底的夜不错有点风好我感激你无形的空白中yi些带子卷曲冷暖风倾斜了摇晃螺旋现在交响大大的虫子没有骨骼深渊里yi只钮扣黑的翅膀张开夜到处是急躁火点亮工笔的图案连着黑丝绸yi只草鞋虫细胞核在细胞质里旋转先生眼睛他说格式有自生的能力yi个耳垂没有名字的印痕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洁白薄薄的yi层,枝头上还没来得及囤积。柳树斜的主干上反方向生出三个枝权变得乌黑。那两棵张开的榆树,yi棵向左,yi棵向右,枝头上方原先泛光的水面白净yi片,像雪落在平坦的水泥地上,水面肯定结了冰。那难以称之为洲c渚c岛屿的土丘成了黑的影子,要是不知道原先是土丘就不会明白为什么成为黑影,即使知道原先是土丘也还不明白为什么积不了雪。再远,草丛也还是草丛,依然发黄,之上显出了yi条路的意识,依然看不分明。张开枝桠的那棵小树上方能找出白色的向上爬行的曲线,那辆板车想必先前就从这里推上坡去。此刻,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雪地上行人该非常分明。柳树前的两块石头或类似石头的土块也没有了,雪把这些细节全都掩盖,走过的路雪后反而像脉络yi样显露出来。就这样yi番平时不加注意的景色,在心中造成yi些印象,让我突然生出yi种愿望,想走进去,走进这片雪景里,就会成yi个背影,这背影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如果不在这窗口注视那背影的话。暗淡的天空,雪地比天空更加明亮,没有八哥和麻雀,雪吸收了意念和涵义。

第二十章

78

yi个死去的村庄,被大雪封住,背后默默的大山也都积雪覆盖,灰黑的是压弯了的树干,那灰的蓬松的该是杉树上的针叶,黯淡的影子只能是雪堆积不上的岩壁,全都没有色彩,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昏暗中又都明亮,雪好像还在下着,走过的脚印跟着就模糊了。

yi个麻疯村。

也许。

也没有狗叫?

都死绝了。

你叫喊yi下。

不必,这里有过人家,yi堵断墙,被雪压塌了,好沉重的雪,都压在睡梦中。

睡着睡着就死掉了?

这样倒好,怕的是屠杀,斩尽杀绝,无毒不丈夫,先用肉包子打狗,肉馅里掺了砒霜。

狗垂死时不会哀叫?

yi扁担打过去,打狗的鼻子,高明的打手。

为什么不打别处?

狗打鼻子才能顿时丧命。

他们就没yi点反抗?全扼杀在屋子里,没出门yi步。丫头和小儿也没逃得出?

用的是板斧。

连女人也不放过?

j杀女人时更加残忍——

别说了。

害怕了?

这村子不能就yi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