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先来的!

我刚要伸手去抚摩它乌黑光亮的羽毛,小燕子忽地下飞起来了。我惊喜地望着它。小燕子欢叫着,在屋里盘旋了几圈,又轻盈地飞落在我的手上。我捧着它,轻轻理着它的羽毛,小声对它说,小燕子,你会飞了,你会飞了,你又要属于外面那广阔的蓝天了,可我呢?我只能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天天无尽无休地盼望着

我使劲儿拦住说,素英姐,别怪三梆子,他拿小刺猬是让我看看的

她拽拽军装,正正军帽,然后庄严地将右手举起,向这幢红色的楼房行了个很不规范的,告别的军礼。

和平,我要把它送给你。

有天早晨,谭静跑来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闷。

燕宁脸上显出自豪的神情,紧接着又严肃起来,她问我,方丹,你知道那个被抓走的反革命分子是谁吗?

我猛地抓起剪刀,眼睛闭,耳边听到咔嚓声。

看到这些,维嘉觉得好笑,他不禁想起那些原始部落集会时首领发号施令的情景。

绿色的世界仿佛是在个夏季的夜晚忽然荒芜的,暴雨之后是酷热的阳光,毒草滋生出来,邪恶而疯狂地迅速生长,几乎所有的书都是毒草了。我只能让黎江帮我找来他学过的课本。我枕边的代数已经很旧了,书边已经磨毛,书页已经有些卷曲,破损,可是书的封面却还很完整,它以前定是被书皮包着的。我翻开第页,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行字:在数学的王国里,只有勤奋和智慧才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下面是黎江的签名。

我觉得有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我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我哭了。

高台上的最显眼处站着威风凛凛的维嘉,他换上了套崭新可体的绿军装,加上腰间紧束的棕色皮带,显得十分英俊潇洒。他左手卡着腰,右手挥舞着军帽,那么威武奔放的样子。维嘉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但是感情却还是那样浓烈。他那蓬松的褐色的头发在激昂慷慨地演说中剧烈地跳跃着。不知是因为激|情的燃烧,还是因为满街红旗的辉映,他褐色的眼睛里泛着红光,涌动的人流映在里面,就像片不肯平息的暗红色的大潮。

维娜说,方丹,你不知道这种喜欢就是就是

谭静刚坐稳,听了燕宁的话,立刻站起来,哎,燕宁,你急急火火把我们叫来,就是为这事啊?我不同意!她抬起头,翻着白眼儿说,咱们在学校有大队,有中队,还有小队,今天开会,明天学习,后天大扫除,还不够忙的呀?干吗回家来还要约束自己,我弹琴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再说,我们大家平时互相帮助得不是挺好吗?不见得非成立个小队不可嘛。说完,懒洋洋地坐下了。

和平正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下跳起来,刚想去开门,却又站住了。心想,准是谭静,不理她!和平噘着嘴,又坐到床边,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谭静毕竟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干吗回来就跟她闹别扭呢?她拉开屋门,眼前亮,是你呀,维娜。和平叫起来。

火车晃动着,窗外的田野片片向后旋转,树木棵棵向后闪去,还有记忆的河流

可香,八十斤。

三梆子,六十七斤。

改妹,七十三斤。

五星哎,你今天才割了五十多斤呀?我看看秤码,有点不相信地问五星。

这我还是紧着割哩。五星说着,懒洋洋地歪倒在草堆里。

五星,你真不害羞,还不如小闺女呢。我故意瞥了五星眼,嗔怪他说,你看人家改妹都割了七十多斤。

五星突然个骨碌爬起来大叫起来,咦呀,俺说着玩哩,今儿的草真没少割。五星说着跑到边,拖出了个捆着的青草垛子,姐姐,不信你看,还有这些哩他的脸急得通红。

那你干吗藏起来呀?我奇怪地问他。

你不是说五星刚想大声说什么,又突然收住了话头,他跳过来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这些是给秋云的。你不是说要帮她吗?这是从俺们的草里匀出来的,足有四十斤哩。五星指了指草堆里的小小子们。

哦,太好了!我感激地看看那些小小子,不再说什么。五星把那个小草垛挂上了秤钩。

四十七斤

五星称完草,声唿哨,跳着蹿进了牲口棚,在草堆里打闹的小小子们也尾随而去,他们的马蚤扰惹得牛马驴阵乱叫。

我继续记分。

谷雨,七十斤。

可香,五十九

秋云。这是最后个名字了。

来啦。回答像是声沉重的叹息。个瘦小的人儿拖着个大草筐来到我跟前。

秋云,今天你的草有百多斤呢。这样你明天就可以少割点儿了我边记着分,边小声对她说,是五星他们帮你的

不,俺咋能要小兄弟的草哩

我说,五星他们都愿意帮助你。

不她还想说什么。

秋云,你快坐下歇会儿吧。我指了指旁松软的干草堆对她说。

不了,方丹,今儿俺得早回去,家里还等着磨面哩。秋云说着,吃力地把筐里的草倒在脚前,抬起眼睛感激地望望我,背上大草筐,拖着很重的脚步走了。望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影,想起她过早蹙起双眉的面庞,我深深地为她的命运叹息,最初认识她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我来给孩子们过草的第个下午。

片响亮的噢——嗬——的叫喊声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从西边土墙的豁口上探出了五星他们的头。方丹姐姐,俺们回来咧——割草的孩子们喊着,弓腰塌背地驮着个个小草垛走进场院。我按着账本的顺序给他们过草记分,称过的草倒在地上,散发着青青的湿气。长串名字念过去了,我的面前立起了座小草山。

秋云,我叫着最后个。

哎,个柔弱的声音答应着。我循声望去,只见在离割草的孩子们很远的地方,怯生生站着个瘦弱孤独的女孩子。听见我叫她,她拖着个大草筐走过来。她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不高,面色苍白,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种自卑怯懦的神情。她那根垂在脖子后面的乌黑细软的辫子已经浸透了汗水。她身上穿了件不合体的紫花绿叶的大襟褂子,袖子又肥又短,两只胳膊显得又细又长,沉重地垂在身旁。

我惊奇地发现,她的肚子不知为什么高高地隆起来,这跟她那个瘦弱细小的身体很不相称。她怎么了?是不是生了瘤子?我十分同情地这样想着。称过草,她拖着大草筐,低着头很快地走了,好像前面有个声音在召唤她。我觉得她的样子非常可怜。

小嫂子,吃枣子,来年生个胖小子。

三梆子,五星和几个小小子见那个女孩儿走过去,便追在她身后又蹦又跳地喊起来,于是她就加快了脚步,那只大草筐半拖半拽,磕磕碰碰地跟着她拐出了场院门。

五星,你们瞎喊什么?我生气地说。

五星跑过来悄声对我说,姐姐,她快养小崽子哩。

你胡说!我大声叫着。

真的,不是胡说。五星急了,诓你是小狗子还不中?不信你问他们。他伸手向周围的孩子们划拉。

姐姐,不是瞎编的,她是换来的小媳妇。

是和婆家的妹妹换的亲。

俺们都叫她小嫂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