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婴似乎喜欢在我的脑海里呆着。他畅快地在一望无垠的海水中仰泳着,一边还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每句话都清楚地在我耳边萦绕着。

“一点善念,震天动地,滴水之微,却也容万亿生灵。”要婴微笑道,“别小看了你这几滴血,你可是为我做了一件大善事呢,——所以,我要衷心地感谢你。”

小宇宙的爆发几乎是在瞬间就开始了。一切都来得没有任何先兆,我甚至还在考虑老爷子的郑重警告。苦思冥想着如何能有个完满结局,一股飓风般的浪潮排山倒海地袭遍了我的周身百脉,无数个小礼花在我的脑海里半空绽放,绚丽多彩的花弹爆发之后散落出许许多多的细小碎片。

极度的恐惧和求生让我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我”欣喜若狂,却全然没有想到这个“我”出现的合理性,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想向这个“我”呼救。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我”的影子,只是隐隐地感觉存在于原先那个风起云涌而后又风平浪静的脑海之中。因为那恶声恶气的骂人声音就是从脑海里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否已经超脱于世外,飞身翱翔于九天之中,脚下那清白的祥云是不是能证明我恍然间已经置身于虚无缥缈飞天仙境了?当然了,假如真的有神仙存在的话,那也只是我以真灵的形式才能和他们存在于一个环境里。

在要婴也同样面临自己四十岁死亡魔咒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即想到了这个要婴曾经讲过的故事,虽然只是一段插曲。但是我仍然对要义老爷子的想象力说法感到困惑。

小书房里此刻忽然沉默得吓人,那是一种让要婴觉得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窒息,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心里惴惴不安。

只是这时候九十三岁的老常委已经到了灯干油尽的地步,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也无法再维系他的生命了,老头自知死期将近,就通过地下管道给当时的要氏掌门人要德江传信,希望能借助要氏手段洗涤他的真灵,让他在临死之前能有个轻松的心态。

我战战兢兢地双手接过日精,心里非但没有喜悦之念,甚至还有些被人硬塞了一个烫手山药的感觉,这都是什么事啊,本来我就对他们这帮人说了半天的千年古典颇有腹诽,现在倒好,我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今晚的主角了,敢情我必须要发挥自己最大的想象力来设计一个旷谷未有的场景,似乎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濒临死亡的要婴,否则,我是不是还要剖腹自杀,以谢天下呢?

我忽然觉得裆下冷飕飕的一阵清凉,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敢情是被要子花的手刀吓得小便失禁了,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裆。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当场扒个精光,仅剩下的一点点尊严也被剥夺的干干净净。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这个作为新中国地标式古建筑,就已经对普通百姓开放了,只要肯花一百块钱,就能上去体验一把当年那位新国家缔造者挥手叱咤风云的神风伟彩,但也就是仅此而已,没听说过除政府之外的任何民间机构被允许在这个庄严的所在,进行与国家盛典无关的仪式或者大型活动。

忽听得老爷子笑着对要婴说道,“你小子虽然死到临头。但还算是福缘齐天,不但老婆、朋友、二老板在场观礼,老头子我可是身为要氏家族最年长的教师爷。居然也被掌门人千万叮嘱务必为你办好这次典礼,你的面子可是真不小呢。”

周晓燕状如疯狂地大笑起来,浑身的鸡毛都在颤抖,披散的乱发裹着惨白的脸庞,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晃动着光怪陆离的影子,最恐怖的是那双本来还算秀美的大眼睛,此刻已经充满了血丝,眼珠子像两只烧红了的炭球,向二老板喷射着无形的、却又分明是灼人的怒火。

他歪着小脑袋,满脸轻蔑地盯了那鸡身女人一眼,那女人满身的鸡毛都乍立起来,恶狠狠地和二老板对视着,丝毫也没有畏惧。

“人间正道是沧桑,”要婴忽然停住念咒语,凝神看了二老板半晌才道,“二老板心里明白,这些恶灵与你都有藕断丝连的关系,或是亲属,或是下级,或是同学,或是乡党,在你当政的这些年里,或多或少地都从你这里捞到了不少好处,没有他们的捧场,你也到不了今天的位置,你和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到底有多少,恐怕连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吧?可是我都替你一笔一笔地记着呢,反正人都替你带到这儿来了,要不要你和他们当场对质啊?”

我正待询问要婴。忽听得二老板惊叫一声,我赶忙睁眼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稀稀落落地散布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人头兽身的怪物。大一点的有狼、豺、狗、蛇、鸡、兔子之类的,小点的看不太清楚,但是从体型上也能大致分辨出蝎子、蟑螂、蚊子、苍蝇、老鼠的模样。只是在如指甲盖那么细小肮脏的躯壳上,长着如绿豆蝇那般大小的人头。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过分地诡异。

我心里猛地一缩,只觉得像针扎似的疼痛起来,刹那间又消失了。

“你别吓唬我!”二老板有点失去耐心了。语气也变得粗鲁起来,“我自出仕以来。向来是以正道作为立身之本,从不搞什么歪理邪说,更不相信鬼神灵异之类能占据主流阵地,即使去黄帝庙祭祀,也是代表国家祭拜祖先,我一身正气浩然,何来什么无妄之灾,简直是乱弹琴!”

要不是要子花和要婴对我的轮番刺激,我还不会忍不住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其实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对于别人叫我什么,我本不是特别在意,有时候甚至还觉得老师兄弟这个称呼也挺好,起码透着要婴和我之间那种真诚纯净的友情,以至于当要婴拿着我的名字大声取笑的时候,我还不自觉地争辩了几句没营养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到像是我在刻意隐瞒什么似的。

“你们总算注意到我了——”副总理不耐烦地冲我摆了摆手算是答礼,却又对老爷子说道,“你们千方百计地把我请来,说是参加什么千年古典。难道就是在这间小屋子里和他们两个搞什么仪式吗?”

“少跟我套近乎!”我心里的气还是没有平复,“我是骏马的马,流氓的氓,你不会那么巧也跟我一样吧?”

我赶忙起来迎着这些人作了一揖,因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消散,就默不作声地又坐下了,居然都没和那两个陌生男人打个招呼,眼见得那两个男人脸露怒色,我却假装视而不见,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寂静得有些尴尬。

“这一个多月来,有时候你会在夜间看见我神情呆滞地在床上打坐,其实这是我脱灵出体,不断地把有关和你交流的信息传达给要义老爷子、珍穴长老要昌和掌门人,这包括我给你讲述的所有故事、给你演示的所有技艺、以及带你去洗灵池体验真灵出窍的秘技,其实都在要氏长老们的监控之中。”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了,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滚热的浪潮一般霎时间在所有血脉里周游了一遍,一股灼热的气流随着浪潮的游动,也迅速而自然地疏通了我的百骸经脉,然后又缓缓地涌到我的脑后,仿佛统统注入到一个气流涌动的蒸汽池子里似的。

“而过多的人,就会在眼球中产生一层白翕,平时也不会暴露,只是当他和外人对视的时候,自我保护的本能就会让白翕遮盖住这个窗口,为的就是不让人看见他的贪婪和邪恶,所以这样人的眼睛,你看上去大多都是浑浊和空洞的,毫无神采可言。”

要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顺手捋了捋疤瘌脑袋,谁知又捋下了一把头发,他看了看惨笑着说道,“再怎么养神,到了点也是要走的,还不如趁着现在精神好,能多说点是点,也算是给我老师兄弟答疑解惑吧。”

要子花越发地放声大哭起来,“你不知道我的心疼得在流血吗?放下所有包袱——说得倒容易,你做得到吗?反正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公就要死了,却连一点辙都没有,这是什么狗屁魔咒啊,这是什么狗屁家族啊,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姓要啊,为什么要我注定年纪轻轻的就要守寡啊,这不公平!”

“难怪会跑题了,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了。”要子花读着我的心语,随口就漫不经心地接上了话,“慢慢适应吧,习惯了你就会觉得自然了,这一切都是潜意识中本来存在的,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一旦发掘了,惊喜就会更多。”

我心里隐隐地似有所悟,又转头去看要婴,却看见他又重新远远地坐到阴暗的角落里,仍旧是那副疤瘌脑袋的癌症患者形象,只是身体看上去越发地灰暗衰败,笼罩在他头顶的黑色死气显得愈发地浓郁。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来这句话已经不太靠谱了。”老爷子捻着白胡须笑道。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的书倒是真看了不少,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你别把事情琢磨得太复杂了,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死亡对于你来说还很遥远,灵雾这玩意让你看看,就是为你增加一点生死体验,谁叫你被要婴拉下水了呢,不经历这些折磨,你想去我们要祠观光,那就是白日做梦了。”

那声音就像蚊子似的一直盯在我耳边,弄得我既讨厌又不敢表现出来,浑身上下地不自在。

“原来如此。”我站起来对着要婴深深一揖,“多谢婴兄成全,你死后小弟自当年年焚香祭拜,岁岁烧纸供养,以纪念你我难得的兄弟情分。”

我真的很想挣扎一下,却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摔得全部错了位,四肢百骸像断成了几百根碎骨头,大脑眩晕的不能想事,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被一股来自丁丁嘴里的巨大吸力撕扯成无数的碎片,身不由己地飞快冲进了丁丁嘴里,当我眼前一黑,一股腥腥的酸甜气息直钻我的鼻孔,只感觉身体置身于一个暖洋洋的充满着温水的半透明的囊中,宛如婴儿一般在囊中漂浮起来。未完待续。。

要婴又笑了半晌,才敛神道,“这也是你命中注定与我要氏有缘,倘若你胡乱吞下去雾汤之后,又没有向我索要,任凭我吃完那最后一口,恐怕你真灵体内最重要的一个关口就无法打通,再想等到今晚的机遇就很渺茫了,这样一来,你想顺利进入我要家祠堂,就变成了镜中月水中花了。”

“坏菜!差点没把雾汤给熬糊了!”要子花如梦方醒地大叫一声,抄起要婴的手帕就把大玻璃碗端到了桌子上。未完待续。。

要婴一直笑到差点没岔了气,抚胸捶背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旋即才敛神说道,“看来你对自己的本质还是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呢——你再看看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形态,比如摸摸自己身体,摸我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