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笑,在篝火边上坐下来:“哪有什么喜事,烦心事倒是一大把。”

噔哒噔跶,马蹄声远远传来,缭绕在这寂静山谷中。

“惊鸿刃是行主的象征,没有它便不能名正言顺执掌十六行。”探龙说道,想当年,邓渊、杨汛叛变时,没能夺走真正的惊鸿刃,便气急败坏地令工匠伪造出一把来,企图以此令当时不愿与之沆瀣一气的银针楼和暗羽楼客臣服。

雁云道:“此法虽对你祛除寒毒有助益,可仍然是耗费元气的极端手段,三年之内不可再用,否则极易酷热灼心暴毙而死。”

“虽然是二十三根,可是,最后一根,施刑的人大多都选择不再用上。”雁云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灭魂钉生得奇巧,能刺穿最硬的骨头,每打下一根,那感觉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你想想,整整二十三根,听说撑到二十二根没死的人,都哀求这最后一根落下,死个痛快。”

他勾了勾手指,能动了,试着睁开眼睛,明晃晃的一团光晕摇曳在视线里,很刺眼,他眯起眼睛,慢慢去适应这团暖黄的烛光。

然而这世间还有七味五系之外的药材,名为‘七绝’,古书上也只是提及它生长在鬼蜮,乃人间至宝,能逆天回春去阴还阳,从古至今有数不清的人在苦苦寻找它们。奈何可作参考的文献几乎没有,以至于一些人终其一生依然不得线索,还有一些人贸然寻找,结果身陷绝地,落得个有去无回。

“长期接触毒物,体内淤积的阴寒之毒令你伤口痊愈比一般人慢上许多。”木头说道,“这样下去,若是遭受致命一击,恐无力回天。”

只见木屋的窗户里,一个身影晃动了一下,转瞬,门从内打开,一抹青色身影背对着屋内的温暖明亮出现在门口。

救他们的人,隐居在丹青山腹地极其隐秘的一处谷地中,雁云与探龙正是在那里受到照料。伤好后,雁云与探龙组织行中仍然忠于霍家的部众,血洗天守阁,夺回行主之位。那天,她一声令下三百余人魂断当场,就算如此,她也不敢断定是否将奸细彻底清除。

雁云点头,不可否认,葫芦的病症令她非常感兴趣。

“可有治好?”他问。

“只是暂时缓和了他的症状。”雁云道,“此人脉象极弱,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寒毒,只要寒毒发作他便昏迷不醒,不过平时若没有发作,他就跟没事人一样。”

他心想,此症的确怪异。

“你有没有试过将寒毒排出?”他问。

雁云点头:“那三天三夜,连放他的血这招都用上,我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也是奇了。他心道,连她也没辙的病症,想来也是世间少有。

咕咕咕,咕咕。几声鸽子叫,伴随翅膀扑扇的声音。一只信鸽停在他身边,红红的小爪子上,绑着一只信筒。

雁云看到木头的目光隐隐沉了下来,他看着那只信筒,那时间足够看完一封信了,最终,他才取下它。

来这里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有人给他传信,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倒真觉得他跟这凡尘俗世并无瓜葛。

可是人啊,来到这世界,怎能不沾一丝因缘呢。

他那迟缓的动作,沉郁的眼神,让她觉得他拿起的不单是一封普通的飞鸽传书,因为那么多时日里,那张木头脸从没有露出过什么表情,而且是像现在这样的表情。

他手里拿的该不会是仇家的战书吧?她胡乱猜测,那仇家能找上丹青山来,能耐不小啊。

就在这时,木头已经打开了信筒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他的动作极慢,一点点展开,甚至是有些犹豫的。可是他的目光似乎飞快地在信纸上穿梭。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开始阅读那封信的时候,她已经感到隐约的不安了。于是,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在沉寂中急切地捕捉他脸上的蛛丝马迹。

果然。

他的眼睛里一瞬间流露出了太多情绪,犹疑,惊讶,悲伤,落寞。一年间雁云从不曾见到的,他的情绪,在此时此刻于摇曳的火光前,她全看到了。

木头不再是木头了,只是她不知道谁让他“活”了。

看完信,他将信纸丢进了火堆。

“发生什么事了?”雁云试探地问,其实她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看着那团燃烧殆尽的信纸。

见他沉默,她故作玩笑:“莫不是你之前的仇人现在找上门来了?这可是丹青山,十六行的地盘。”其实话还剩半句——有我在呢。她却讲不出口。

他依然沉默。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那封信出现了以后,他的思绪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就是不肯死心,继续追问:“难道是桃花债?”

忽然,他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心中一颤,难道被说中了……

雁云连喝了几口梅子酿,有些不知所措,心中连连道:霍雁云啊霍雁云,你说点什么不好,非得说是桃花债。

两人同时沉默了很久,夜都深了。

最后,他起身走进了耳室,便再也没有出来。

雁云摇摇晃晃站起来,手中的那坛桃花酿已经被她喝光了,后劲上来,她人已经醉了。

勉强走进卧房,倒床上,两眼发直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怎么就是桃花债了呢……”她喃喃自语。

一整夜,脑子几乎全被这个问题占据,她几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里的风声、虫鸣、树叶声,每一声她都听得仔细,唯一听不到的就是他的心。这个默默在丹青山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这个救了她和探龙的人,现在想来,她对他一无所知,何止是那莫测的心意。

猜了千万遍,最后她抵不过醉意,沉沉睡了。

这一晚她做梦了,梦到她骑着白灵,追逐前方很远很远的一个模糊身影,梦里,她觉得自己追逐了漫长如两极的距离,最后那身影还是消失了。

她是从梦里惊醒的,倒不是害怕,而是那种令她极度想要摆脱的绝望。

她在床上坐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天光微弱,屋内暗沉。

雁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光是冷的,照进来,像是给屋里打了一层霜。

他应该醒了。她这么想,于是走出去。

外屋一片沉静,桌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圆盒子。

她狐疑地走过去,拿起盒子,打开。白芍药的清香散出来,这是一盒七日清痕膏。她回忆起上次来这里时,他正在做的就是这七日清痕膏。

她想到自己左肩上的那道疤痕,就像一道长在肌肤上的荆棘。

看来这是给她准备的。想到这里,雁云心中一暖,拿着清痕膏走出去。

屋外没人,她犹豫了一下,去敲耳室的门,无人应。

再看药架上,他平日里采药用的工具都在,药篓也在,他经常捣药的案台上,还放着最后一坛未开封的梅子酿。

木头走了。雁云愣愣地看着那坛梅子酿,心道:这个人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