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老爷子受伤那桩案子有疑点吗?”

我朝黎绪耸耸肩,表示代芙蓉问完,我也答完,轮到她了。

我站在玄关处等到她把全部能开的窗户都打开以后才走进去。她看不惯我脸上嫌弃的神色,揶揄着说:“有本事回你的豪宅去啊,老娘还不高兴伺候呢。”

老懒看我一脸怒样,居然特无辜地摊摊手,说:“你别怨我啊,明明是上次你跟胡海莲聊天时胡海莲说的,说你跟已婚男人搞破鞋所以才会被人追着打,你不记得啦?关我什么事。”

有个警员走到付宇新面前跟他汇报说哪里哪里哪里采集到指纹,说着话还往酒柜旁边指了指,说电话机上也采集到。然后又说卫生间的洗脸台上有个刚用过不久的红酒杯,杯壁上留有明显唇印和残余唾液,都已经加急送回实验室做鉴定和对比了,另外还安排了杨文烁以前的同事到局里去听之前那通报警电话的录音做声音辨识。

他被我讲的事吓了好大一跳,眼睛瞪得溜圆,紧接着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说:“不对啊,昨天我为了给你争取时间,想尽办法拖住他们又不让他们发现我是故意的,天亮之前那些人一直在跟踪我,半分钟都没离开过,么可能又去宿舍楼那里袭击你?”

他说等东西取来了,他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讲。

所有不好的回忆都瞬间浮现在眼前,江城,李家后院某条巷子尽头的低矮房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张五官扭曲的脸,嘴巴张得那么大,几乎占据半个脑袋,仿佛嘴巴附近没有骨头撑住,想撑多大就能撑多大似的,脸色蜡黄,神情狰狞,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只有一片混浊的像是脓液样的颜色,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就跟做梦一样,措手不及就血流满地,起先我以为是条长着畸形人脸的巨大蟒蛇,打斗起来才发现它还长有人类的手和脚,指甲长而锋利,只是萎缩得很瘦很短,不起什么作用。它充满怨恨,不停不停喘气,喉咙里面发出咝咝的声音,像蛇一样滑行,像蛇一样用嘴攻击,张嘴能吞进一个人,等我缓过神来以后,周围已经到处残尸,除了我以外,院子里唯一还活着的,是一个怀着孕的女人,我记得我当时满脑子唯一的念头就是护她周全,无论如何要护她周全,因为她怀着身孕。

她又告诉我说,一个人,哪怕瘫痪了、变成植物人了,只要他的脑细胞没有全部死绝,身体上就总会还有一部分在表达他们的思想和情绪,可能是自觉的也可能是不自觉的。

她说:“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晃了一圈,认那些警察和便衣的脸,万一出点什么状况,也分得清哪些人是哪边的。”

直到黎绪唱完我才喂了一声。

小海进门一看见黎绪,原本不咸不淡的脸色立刻变得严峻,眼睛里面透着凶狠,但很快又尽力掩饰过去,所以我实在看不懂。

他看着杯子里沉底的茶叶,缓缓说道:“是,也不全是,把谭仲夏安排到乾州有多方面的考虑,你不用太在意,有必要的时候我想他自己就会告诉你。谭仲夏这个人,怎么说,我跟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都还深刻,觉得人品很不错,办事也很牢靠,只是有点来路不明,和你一样,查不到根在哪。我和他因为在追捕行动中有过命的交情,愿意相信他,所以他不想说的事情,我就不追着问。对你也一样,我愿意相信你,所以你的来路,也绝不强问,当然你要是愿意告诉的话是最好。我这么说不是要让你跟我一样相信谭仲夏,没必要,你可以保持自己的判断力和想法。”

我不着急,等小海打完电话以后才招呼她一起走,到了地方,把车停在茶楼后面一条平常不大会有人走的巷子里,让她在车里等,自己进去了,上楼,找到指定的包厢,推门进去,里面坐着个从来没见过的警察,并没看见楼明江跟何志秦的影子,就有点疑惑是不是走错了,正想退出来看看门上的牌子,里面那警察已经站起身朝他对面空着的座位上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摆着就是在等我,而且明摆着认识我。

我张了张嘴。

我看了眼手机屏幕,今天是周三,现在又是上班时间,不如一会往他单位绕一下,如果他在的话正好当面聊,就算他刻意隐瞒,我应该也能从面部表情或者细微动作里看出点苗头,比单纯打通电话要好一点。

我再次摇头,非常认真地告诉他说:“我的交际圈非常小,认识的人数得过来,并没有姓殷的。”

会是一模一样吗?

他说:“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医理药理书籍方面寻找相关的记载、借助资深考古学家的帮助研究古时墓穴中的各种讲究和保存尸体的方法、人体各项潜能的测定和开发等等等等方面都有涉及。自古以来,无论中外,灵魂工程和生命科学都是人类生生不息研究的课题,而且相互关联。所以我们就想,既然灵魂不灭已经成为现实,那长生不……”

时间早晚罢了。

我耸耸肩膀:“互相留个电话吧,要是哪天你又被追杀,来个电话或者短信什么的,我还豁出命赶来救你。”

成冬林要不是因为杀了一个看上去普通实际上很不普通的人物,也不至于有今天的下场。

我话没讲完,电话那端突然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砸出一片纷乱的碎片。

关键是我觉得他刚才说的话有个地方很古怪,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莫名就对老懒有点窝火。

但无论如何,她也该把背后的明堂告诉我,否则捅出什么大篓子我都不知道怎么替她收拾!

然后我又嘱咐他一个人在梁宝市要万事小心,宁可什么都查不到,也不能出事。

胡海莲埋头看材料,没搭我的腔。

老张头被银色商务车带走的情况有好几个人看到,基本上都说是老张头故意碰瓷,但有两个人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老张头碰瓷的套路他们都知道,都是选速度合适并且看上去上点档次的车擦着边往上扑,然后呼天抢地骂骂咧咧招一大堆人围观,再开始跟车主谈判,谈不拢的话就拉扯着去派出所解决。但三天前晚上,他既没闹也没骂,而是被车里的人拉上了车,然后那辆银色商务车飞快地调头开走,这不是老张头平常的套路,但当时谁都没多注意,直到警察问上门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溜眼看付宇新。

我说呢,上面派来的人开会,哪有我参加的份,以前他们不当场赶我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他有点担心闹出动静以后,那边警方会不会为遮掩自己的无能和错误而销毁什么有用的证据。

我想,他肯定把前段时间电视和报纸上连续滚动发布的那则信息不十分明朗的启事和“七刀案”联系到一起了。他以前在梁宝市的时候跟踪报道过郁敏涉入的盗卖婴儿案,对她很熟悉。

然后,他露出恼火而受伤的表情。

原来就是那天,我和老懒提出的“开膛案”死者身上的疑点,他被绑在树上活生生开了膛,完全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状况,他却没有挣扎的痕迹,很不可思议,就怀疑是死前被麻醉过,又觉得不会是普通的麻醉,所以特地嘱咐王东生让法医对尸体做个特定的药理检测,现在送来的就是那部分报告。实习生说刚刚省公安厅那边的鉴证实验室派人送过来的,王东升还没看到,要我们遇见他就跟他说。

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所以前几天我特地跟几个警察闲聊套近乎打听到一点消息,白亚丰能从交通部调到治安部又调到刑警队是有原因的,传说起来有那么点子承父业的意思在里头。

我愕然极,好一会才终于缓过劲,慢慢地点头。

我这才打开扩音开始拨号码,虽然知道联系上本人的希望不大,但心脏还是砰砰跳得厉害,毕竟这是目前最直接的一条线索。

除了胎记的大小、颜色、位置一模一样以外,还有一点特别让人在意:修叔叔在小海出生前好些年就知道她会遗传到他的胎记。

我说:“没有,但能肯定是代芙蓉的朋友,今天在命案现场见过的。”

他说完以后鬼恻恻笑:“难怪局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你。”

他跑进来,呆呆地看我,右手按在腰间,随时要拔枪的样子,这是当惯警察的人的应急本能。

挂掉电话以后我坐进沙发里发了会呆,想象代芙蓉的样子,应该是个挺拔漂亮的女人吧,目光冷冷的,很傲气,有冰雪女王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