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当时和常坤对话,他表情里的严肃和语气里的,以及一再一再要求我对他告诉我的每一个字保密等各种情况,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无比复杂又疯狂的故事。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移到窗户外面叹了很长一口气,然后问我化工厂老宿舍房间里的东西有没有帮他取来,过程顺不顺利。我怕他对我私看他的物件有抱怨,便先言简意赅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然后才从包里取出本子递过去给他。

草草翻了翻,好像是个账本,记了很多名字和数字,只是记得杂乱无章,找不出规律,所以又觉得不是账本。除了人名和数字以外还有些地名,大多都是我没听说过的,但也有我知道的,比如晓枫镇胡家村、童里乡溪口村、彩虹乡桑树湾,这几个地方我虽然没去过,但都在省内地图上看到过。除这些以外,还有几页拙劣的、毫无美术功底的简笔画,太阳月亮星星什么的,不是插图,倒有点像是代表某种特定意思的记号之类的符号。有些页码是空白的,有些页码上只有几个字,可能是名字,也可能是数字。中间有一页什么实质的内容都没有,只有乱七八糟的线条,像是在极度暴躁的情绪下随便拿支笔在本子上发疯样乱涂乱划弄出来的,下笔太重,划破好几页纸,破掉的那几页就什么都没记,之后重新开始有内容。

怪物。

小海把话说回到白亚丰家之前辞掉那个保姆身上,说她第一次到他家去,那保姆正好从白老爷子房里出来,突然看见客厅里站了个陌生人时,神情里有一种本能的慌张,而后划过一抹嫌恶,紧接着才笑脸相应,前后变化非常快,是那种意识不能控制的快。

我听着黎绪的脚步消失在电梯间以后才出去,慢慢走楼梯到一楼大厅,在人群里晃了一眼,没看见她,倒是看见那个叫丁平的警察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想买东西可身上没有硬币,有点无奈。我就走过去给了他几枚硬币,他道谢,买罐咖啡拿在手里喝,脸上没有笑容,也不跟我说什么,挺尴尬的,正好小海从入口那里朝我走来,我顺势走开,感觉丁平的目光一直粘在我背上。

黎绪在电话那端自顾自哼唱一首听上去旋律有点熟但似乎不常听见的动人的歌,于是我不作声,默默听着,然后想起从前在教堂听过这歌,好像叫《奇异恩典》。

但很快,她又缓缓摇着头说:“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要不你把她叫过来一起喝茶吧,然后你自己观察观察看是怎么回事。”

他说:“付宇新应该是寄生人。”

可是拿起来看,却是何志秦发来的,没说别的话,只一个地址和茶楼名字还有包厢号,意思是要我过去那里跟他们碰面。

上面?

我打代芙蓉的手机,打通了,却没人接。过几分钟再打,还是没人接。再打过去,响了没两声,就被他掐断了。

不过,相对于这些,现在我更想知道姓殷的怎么了,为什么何志秦要这么在意。

吴沙刚才说“非常像”的时候,差点就咬牙切齿了。

他很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很混乱。我们很努力地想找出实现这些的人或办法,却一直没有太大进展。也试过从别的方向寻找突破,但到目前为止,虽然不能说一无所获,但总体来讲还只了解到九牛一毛。”

必须得了解四年前发生在陈家坞的全部事情,还有江城“人皮x案”的全部细节。

我觉得刚才付宇新追出来跟黎绪握手道谢的整个行为过程有点古怪,可一时又想不起古怪在哪里,眼看黎绪要走远了,就看了付宇新一眼,不管他,自顾自又追上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跟她肩并肩往前走了一段,穿过马路,再往前走一段,闪进一条没人的小弄里。

人活着,有时得有点认命的心态。

当然,我没有说这个情况发生在一起连环凶杀案里。

他刚才说查梁宝市原版“油画案”受害者女儿的事情,是托给与公安部门不相关的人去做的,并且没有告诉付宇新他们。

这点想通了,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她偷进付宇新的办公室做什么?而且她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可惜代芙蓉没有更多信息可以告诉我了,他对此感到抱歉,说如果当初知道现在我需要那起案子的信息,就一定会多下点功夫做调查。

越往深里思索就越发觉得,我们做出的所有努力和拼命都是被设计好的,是被那只无形的“上帝之手”牵引着往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居然还自以为是,居然还沾沾自喜,居然还……

白亚丰不敢顶嘴,瞪着双苦逼的眼睛看我,终于不混闹了,把他之前查的情况讲给我听。

那警察回答说是三天前晚上八点刚过的样子。

付宇新轻笑了一声,看着我说:“其实,心理专家来不来都一样,说的,无非就是你说的那些,凶手团队里大概有多少人,主脑的性别和可能从事的工作,现场物证的指向性这些。他重排了案件的顺序,指出凶手的升级过程,然后比对梁宝市那边五桩案子发生的时间,认定那也是起连环案,而且应该不止五桩,可能还有别的没有被归到一类。我跟他说我们这边也有人这样分析过,他很好奇,问主要是谁在做分析,我说了你的名字,他让我打电话叫你来。”

反正就是要迫使当地的相关部门把全部原始卷宗都发送到这边,并且配合侦查。

我说:“因为尸体是在室内发现的,警察到得早,处理得好,所以消息被封锁住了。查身份的时候,认尸启事也是变通作寻人启事发布的,你没联系到一起很正常。”

我笑而不答,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本来就是送材料来的,现在任务完成让他走,当然转身就走,我赶紧把他喊住,问送的是什么材料,哪个案子的。

付宇新好像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聊,笑笑说:“你这话讲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亚丰那样的智商都能当刑警,别人谁当都没什么好奇怪。”

她说的这次会面,就是我记忆中的那次,当时我在车里,透过贴了膜的车窗看他们两个大人吵架,旁边胖胖的小女孩有点惊慌,但没哭,只几次拉扯修叔叔的衣摆试图劝他回家。

我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说:“别抱太大希望,很多年过去了,就算能打通也未必是这个周先生了。”

论文里面还说,通过“隐纹”技术在人体皮肤上形成的图形或者符号,会因为基因的遗传特性,而代代遗传。人类本身有繁衍的本能,并且繁衍的能力又可以无限大,这种独特的方式能够使某些重要的信息得以保留和继续传递。这项技术在最初的时候可能是意外发现,但搁到现在来看,却是项了不起的、因为失传断代而无法破解的基因革命。

开过三个街口,确定后面没有人继续跟踪以后,才叹出口气拐到回家的方向上去。

这一场,其实也不能算是聊天,:“有,酒心麻糍,蔡家豆腐羹,李子巷的麻辣黑鱼头,等手头这案子忙完,我一样一样带你吃去。”

我终于想起为什么对眼前的画面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了,代芙蓉的名字在脑袋里炸响,我的脸色就有点发白,颤着嘴唇往后退几步,扭脸看外面,拉扯喉咙大声喊刘毅民。

他说着,跟我道歉,说:“万没想到会这样。”

而是必然。

王东升看我东张西望心神不定的样子,笑笑,说:“唉,你这个丫头,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稳重着点,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我给他个谜之微笑,低下头看材料,不再理他。

她眼睛望向窗外,还是不说话。

真要这样想的话,他疯了不成?

这回她信了,脸上有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谋算什么。

而是躲在院子角落的破桑塔那里!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要检查一下车子!犯这么大的错!

她继续盯着我问:“什么意思?”

我说:“行,再加两样都行。”

我往尸体那里看了看。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最容易多想的情况就是车祸,她这会脑子里大概以为我飙车撞死人逃逸了吧。

这阵子天气变化很大,时不时暴雨,还夹杂冰雹,有点四时不正的气象,民间很多说法,都不大吉利。

这两处不对劲我也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