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你不累吗?”耿墨池不知什么时候已靠窗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算是客气的招呼,“坐,坐,待会杨婶会给你泡茶的。”

“他是谁关你什么事?”

“你太激动了!考儿!”祁树礼的冷静也到了头。

“想看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米兰的脸色很阴沉。

“就在前天。”

“怎么回事?”车门开了,一个皮鞋锃亮的男人走下车来,还没待他继续追问,他就被看到了车前狼狈不堪的我,很吃惊地扶扶眼镜,叫出声来:“考儿!怎么是你?”

我局促地坐下,紧张得头都不敢抬。耿墨池在我旁边的沙发坐下,我偷眼看看他们母子,那种优雅和高贵显然是与生俱来的,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更让我倍感压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要不她怎么是你女儿呢。”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僵尸一样的套上软软的针织毛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我们这里的设备都是全进口的,录音人员也是从国外请来的,因为很多境外机构到我们这里录音,所以我们一直都是按美元收取费用的。”肖经理耐心地解释说。

“呃,我说你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么没轻重啊?”阿庆真火了,冲上前双手叉腰,摆出一副长沙堂客的泼辣架势,“看你的样子是读过书的人,可这书读到屁眼里去了吧,没读好回学校继续读,爹妈没教好叫他们继续教……”

“那你应该很高兴才是。”

没有先兆,没有原由,我全身僵直着不能动弹,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顷刻间我什么都看不清了,胸口一阵紧一阵的抽痛让我就快要停止呼吸,我痛苦地俯下头,双手更加用力地揪住胸口,全身发抖——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这“可怕”的音乐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嚣张地鼓动着我的耳膜,敲打着我的魂魄,逼得我要发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知道了再说嘛,他自己不也经常先斩后奏嘛,谁叫我是他带出来的兵呢?”冯客笑嘻嘻的,一脸得意。这猴!

“后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是我心甘情愿,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狂奔过去,死而后已!”

“谁啊?”

可是为什么,在此后的很多天里,一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想起我们当年可怜的爱情,我的心还是抑制不住的悲伤,他那样的一个人,在经历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惨境后还能顽强地活在今天,我觉得真是个奇迹,让我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敬意。

我当时瞅着他,以为他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着,好好的剧本突然要改成小说!“为什么?”我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不起,我没空!”我断然拒绝。

祁树礼目光闪烁,上下打量着我。一旁的米兰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很安静了,呆呆地盯着他发愣。我反应过来,连忙介绍道,“哦,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米兰。”祁树礼迅速扫她一眼,很客气地跟她握握手,点点头,说了句“你好”就没有再看她,反而要拉着我去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

道他的忍耐快到极限。)

祁树礼就是祁树杰海外那个失去音讯多年的哥哥,两年前突然回来了,身价当然不再是出国前那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而是一家跨国物流公司的老板,出入都有保镖相随政要引路,拽得不得了。我跟他的往来并不多,也没太把这个人往心里去,就目前而言,他的出现与否,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影响。可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设置新的埋伏和障碍,也许新的危险已经来临,你自己还浑然不觉呢。

耿墨池被我的目光触动了,更紧地抱住我,没有去卧室,直接将我抱到了客厅一角的那架新买的三角钢琴前,将我轻轻放在钢琴上坐好。然后他打开琴盖看着我,眼光灯盏一样渐渐通明,直射过来:“让我为你演奏一曲吧,你是我最尊贵的听众。”说着就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优雅地奏响了高贵的黑白琴键。

真是无耻!我粘在他身上时在心里骂自己。

“我是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也是你儿子自个挑的,他当初追我的时候跪在地上求我嫁给他,要怪就怪你教的好儿子!”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他反问。

“还因为他年轻,而且快活。”

我拿着刀叉的手开始发抖。深层的痛楚自心底蔓延,直达指尖。

耿墨池没有叫我,但可以想象他着实受惊不小,以他的绅士身份,估计没见过我这样的疯女人。

出了酒楼,他的心情才渐渐好转,热情地邀请我跟他去酒吧坐坐。

“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也说。

米兰听我没吭声继续说:“想想看,你丧夫大不了还可以再找一个吧,她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丧子,你总不能让她再去生一个吧,所以说到底,她是弱势……”

“过去的事就算了,别把自己弄得太苦,犯不着的。”米兰竭力劝解我,樱之也帮着说话:“是啊,考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早晚会死给你看!”每次在老巫婆面前受了气她都这么冲他吼。

“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钢琴吗?”

“不会!”

“这么肯定?”

“是的!”

“那你怎么不选择其他的职业呢,即使现在你也没老嘛。”

“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从我开始记事起,我的生活里就没离开过钢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弹钢琴就是我的一个生活习惯,这个习惯至今已延续了三十年,我在钢琴的世界里桎梏了三十年,我的整个生命和灵魂已跟钢琴融为一体,我想象不到,离开钢琴我还会做什么……”

说着他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最后他站到了窗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又是一声长叹,听见他说:“我何尝不想换换空气,换换环境,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很多年前我就跟继父学过做生意,但我失败了,残酷的事实把我打回了原地,我不得不回到钢琴这口棺材里继续做个绝望的活死人!真的是个棺材呢,我一出生就跟这棺材钉在了一起……”

我瞪着他,象在听一个疯子在演讲。

“怎么了?在想什么?”他走过来,坐在了我身边,用手搭住我的肩。“没什么,我只是……”她说不出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拍拍她的肩,问:“只是什么?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可怜?”

“不,我只是不知道摆不平你我怎么跟台长交差。”

我说的是实话,说了半天,一点也没扯到正题上去。

“要摆平我还不简单吗?”他凑近我,有些坏坏地笑。我故作镇定,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真把我告了,我就会丢掉工作,没工作我怎么活啊?”

“我养你啊!”他大言不惭。

我抬头瞟着他,冷笑:“你养我?把我当宠物样的养?”

他看住我。“你恨我!是不是?”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我岔开话题,起身坐到了他对面。“还有什么要谈的?我能说的可跟你说了。”他不悦。

“谈谈你的婚姻吧。”我忽然犯起傻来。

“免谈!”他霍地站起来,又用背影对住我,“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谈,就是这个问题你最好别碰,如果你还想跟我谈下去的话!”

“为什么?”我最想谈的可就是这个问题。

“不为什么!”他还在拒绝。僵持了好一会,杨婶敲门进来了,笑着说可以开饭了。我一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时间过得好快!“好,去吃饭!”他如释重负,看也不看我就径直走出了房间。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