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八阿哥从宫里回府,真真兄妹三人也已经吃过了年夜饭,正在真真屋里玩叶子牌。

他只比十三阿哥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五岁,自小是苏嘛拉姑姑养育长大,是皇子里面最不醒目的一个,康熙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比起自幼受宠的十三、十四,他的存在感向来很低。

反是十四阿哥,杨八杨九二人配合默契,他又不像十三阿哥那样事先研究过,且杨家兄弟个子比较矮,拳脚上他反而施展不开,竟是颇显狼狈。

“还不快去绞个湿毛巾来给她敷着眼睛。”吩咐了丫头,十四阿哥小心扳过她脸,“没事可别夜里躲起来哭,回头眼睛肿了,多难看也容易哭坏眼睛。”她的眼睛这般好看,水汪汪的,鹿睛似的,若是哭坏了,可怎么了得

八阿哥现在已能分清杨八、杨九两个,他二人每天吃过早饭就过来八贝勒府,过来正好能叫真真起床。上午兄妹三人各自看书习字,吃过午饭后,小睡一个时辰,或是去逛街,或是跟小顾、小谢几个人在贝勒府上的习武厅练一会儿武功。晚上吃了晚饭再告辞回杨宅。

二人正在晴川小院的茶室里。这茶室是在东厢房,三间并排的房间,一间做了书房,虽然真真不大用这件书房;一间做了茶室,另一间做了置放真真衣箱细软的小仓库。西厢房住了四春,四个小丫头则是住在院门边一排小房间里。

“这次又送了甚么来?”真真伸手要礼单。见单子上写了:一百坛冬青泉水,五百竹筒甜米酒;十包普洱茶,十包祁门红,十包武夷肉桂,十包武夷水仙,十包平水珠茶,十包福鼎白牡丹,十包六安瓜片,十包太平猴魁,二斤君山银针,二斤蒙山蒙顶,二斤天目青顶,二斤雁荡白云,二斤都匀毛尖,二斤庐山云雾,二斤南糯白毫,二斤敬亭绿雪,二斤西湖龙井,二斤长兴紫笋,二斤洞庭碧螺春,二斤恩施玉露;一百篓银霜炭,一百篓金栗炭;一百张生宣纸,一百张熟宣纸,一百张白鹭纸,一百张玉兰纸,一百张金鸥纸,一百张澄心堂纸;五十匹各色葛布,五十匹白色松江细布,十匹织金缎,十匹哆罗呢,十匹开司米,十匹天鹅绒,各色小宝石二匣子。

真真也不理他们俩,自己斯斯文文吃了个饱。小碟子虽然多达十来个,但一个碟子里面只有两块点心,又做得只比手指头大一点儿,九阿哥、十阿哥只见这小姑娘一忽儿就将点心差不多一扫光,吃的姿态文雅,但这个肚量实在不文雅。

二管家也不是外人,是良贵人母家的一个侄子,名叫图尔恽,不过二十来岁,可算是八阿哥的心腹,等闲事情也不避着他。就见他一愣,陪笑道:“九殿下,不是奴才狂妄,眼里没有主子,实在是八贝勒吩咐过了,不叫大小姐见人。”

十四阿哥留下跟德妃多说了一会儿话,等他回了兆祥所,四阿哥正从十三阿哥院里出来,弟兄俩却是迎面遇着。

“那——你额娘良主子长的漂亮不?”再接再厉!

真真沾沾自喜,“姐四项全能,就快天下无双了。”

真真一脸不解,“请师傅来学甚么?琴棋书画,我哪样不会?就是作诗不会,但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唐诗宋词三百;骑马弓箭,我也会了,我还需要学甚么?”

真真点点头,“我还没见过你四哥呢。不知道这个金绣到底瞧上你四哥了呢,还是瞧上你八哥了呢?”

“都是我亲哥哥。”十四阿哥斜睨十三阿哥一眼,“左右我们几个是说不上话的,就看四哥会不会再找额娘要一次。额娘总归是心疼他,他要再开口,额娘定是许了他的。”

王氏抿嘴笑,见真真已经进来,她也就没再说甚么。八阿哥又坐了一会儿,小格格好容易不哭了,便让王氏抱着,给他仔细看了看眉眼。这么小的孩子,也确实看不出来甚么,八阿哥嘀咕,“怎么你写信来说,大格格像我?这哪里看得出来?”

真真晓得安慰她,“你瞧七贝勒,他也是先得了格格,再得了小阿哥的。再说了,小格格多可爱!我就喜欢小姑娘。”

“周妈妈说的也是。阿爸明年开了春就是四十大寿了,我该孝敬阿爸一双鞋。”

雅齐布跟讷尔特都笑了。讷尔特还道:“雅大爷,九爷这个法子极好,雅大爷要打小桌子的时候,也帮咱们府上打几个。雅大爷几时来建这边宅子?咱们这儿建筑工匠活儿干的差不多了。”

“为甚么要请旨才能打?”

王氏道:“爷曾说过,这送进宫的礼,尤其要当心,最好不传第三人。经手的人多了,万一出了岔子,可是不好说。”

二格格给嫡母请了安,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着实懂事。弘晖问:“二姐姐不吃点心么?”二格格文静的摇摇头,“我吃过了来的,弟弟自己吃。”

真真莞尔一笑,“四福晋太客气啦!您跟八阿哥一样,唤我真真就好了。”

等晚上回了八阿哥,八阿哥也说就按她意思办,且笑着问:你怎么不想着讨好爷,叫怜怜跟着去?莫不是吃醋了,云云。王氏就把真真说的话学说了一遍,八阿哥只瞋目道:“那小妞妞几时管到爷的后宅来了!”爷的颜面何在!

十三阿哥大笑,“你真知道‘食色性也’是甚么意思么?”

“不敢,浅酌罢了。”真真嘻嘻一笑,仰头将自己一杯酒饮尽。

真真只一撇嘴,没说甚么。昨儿是敏妃头七,康熙刚下旨追封,难怪十三阿哥伤心。

三阿哥性子直些,竟说了出来,“瞧这一笔字,竟是比我们兄弟六、七岁的时候写的还要好。”

十四阿哥极大方,“你都送了他们,怎么没有我的?那可不成,我跟你才是最亲近的。”

日朗回道:“因车辆太多,没敢进城,小人因是先来请大小姐示下。”

周嬷嬷在屋里看着,也暗暗在心里想,这才几岁大的孩子,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还在淘气顽皮的时候,哪能如她一般沉静下来练字?就是小主子年幼的时候,也是没法像她这样肯安安静静坐那儿好生练字的。一时又想她来历虽然古怪了些,但小主子爷竟能被她带着好生习字,连皇上前几日见了他窗课,也夸了一句,说倒是瞧着比以前写的好多了,周嬷嬷听了,高兴得说不出,自然越疼这大小姐。

十三阿哥见他家八哥要出手,也就笑嘻嘻让了开来,坐到一边,随手拿过十四阿哥手里那个香柚子,唤小丫头拿来清水净了手,取了腰带上一柄小银刀,将香柚子切了开来。

真真不禁白他一眼,“我觉着很好看呢。”

八阿哥一怔,诧异道:“世子还不知道?真真这几天热呢,不好吃的太凉。”仔细端详真真,“果然是瘦了些。”

八阿哥便向两个弟弟一点头,亲送真真过去。十三阿哥又点了两名侍卫,双方人数都是十人。小顾小谢交头接耳一番,又与十三阿哥商议了,都不使兵器,苗人便将苗刀弯刀尽数解了下来,放在马车上。随即二人一组分散开来。

杨峥瞥她一眼,笑道:“你说这话是甚么意思?还真怕我伤着他了?你哥哥我总是有分寸的,别怕。”说罢,缓缓一扬手,马车后十名苗人青年均是左手往腰间一按,齐刷刷将雪亮苗刀抽出,握在手中。

青年嘴角含笑,“她连这个都跟你们说啦?会打架倒谈不上,你们那么多人,我也没功夫一个一个的挨着打过去——我要带走自己亲妹子,总不成你也拦着罢?”

于是亲自领了三位主子,在四贝勒府里游玩一圈。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是皇上跟前得宠的皇子,眼界儿高自是不消说的;四阿哥是孝懿皇后的养子,从小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四贝勒府上桩桩件件都是精美之物,不在话下。就算人都说四阿哥是个节俭的皇子,那也是相对其他皇子来说的,皇子的用度本来就是上上之选的精致物事,所谓的节俭不奢,也不过是低调的华丽的另一种含蓄的说法罢了。

“把昨儿那个桂花糖浆拿些来,少少放些在碗里,再放些碎冰,一会儿我头梳好了就能吃了。”

大小姐没理会他,自己爬上床,一双白生生的小脚连着小腿便忽然映到二人眼中,二人对望一眼,十三阿哥就看了看春水,“大小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儿?”春水立时拿了一条白羊毛小方毯子盖住她双腿。

八阿哥沉吟片刻,“嗯,还算你们会办事。下去吧,去账房领赏。”

这小院正房三间,中间饭厅,右间起居,左手这间就是寝室,见左间门口站了一个丫头,手里捧着一只盥洗的铜盆,脚边搁了一个铜吊子,壶嘴兀自冒着热气。见八阿哥进来,就知道是自家主子,忙将铜盆放在地上,蹲身行礼,“奴婢见过八爷。”

大阿哥冷笑,“他马尔浑也不知犯的什么浑!竟敢如此小觑了你,哼!好大的胆子!”

两人正住在大小姐、杨四对面的船舱里面,翻出窗户就是码头,见几条小船飞也似的往码头上去了,隐隐传来一个女童尖叫声。二人立时反应过来:有人抓了妹妹!当即攀上船舷,就跳到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