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特警官了一会儿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接过了这条烟。他的手像把小扇子,很大,宽厚、黝黑。不停地颤抖。

而那些已经跟随过资探公会出过任务的大孩子,则用警惕戒备的神情看着检察官们和蜂涌向四处的警察。他们的目光很阴郁,尤其是几名十三、四岁的大孩子,显然从中嗅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他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对这孩子的处罚是一个月之内定额减半,无论食物还是别的什么,譬如元家赠送的营养液。

等等!刚才黑十八似乎说的是珍妮小姐出了车祸,但车祸也有可能没死吧?因为阮嬷嬷和秦阿姨分别在数月前意外身亡,所以白选一听见珍妮小姐出了事,就下意识也把她扫入死者的行列。也许……指间的树枝卡巴一声被折断,她扭头问黑十八:“你说珍妮小姐出了车祸,那她现在还活着吗?”

在孤儿院,掌管着一座楼诸般事务的管事有所偏心,能够让受惠者得到相对来说更多的食物和更及时的照看。白选很清楚此时的自己需要什么,所以她不介意暂时当傻子以博取同情。要想在饥饿的时候获得不在配额内的食物;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就医,都要依靠阿罗的偏心。

元启睿想到这儿,看向这些小婴儿的目光便带了几分羡慕。这些孩子看上去真的很健康呢,小脸儿白里透红,小胳膊小腿胖乎乎的,不像小堂弟那么瘦弱。

元家长孙该承担什么责任之类的话,从元启睿一岁时,就时不时从祖父和父亲嘴里听见。他把这些话牢牢地刻在心里,那天再度见父亲神情如此郑重地告诫自己,他自然也再次庄重地承诺以后会倍加努力。

其余三位女士纵然对那名被判为异端的小婴儿有些许同情之心,却并没有开口反对阿罗的话。

她迈步走向废墟,在无数人瞩目中,双膝落地,向那些无辜的死难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周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轰一声将悬浮车启动到了最高档,直接在空中航道不要命也似乱窜。女婴原本看着窗外,但一辆又一辆悬浮车飞掠过窗旁,她立马头晕眼花,胸口难受得不行,赶紧闭上眼睛。

四位女士都略显矜持地点了点头。孤儿院的照管者与司机都是位于社会中下层的职业,彼此不分上下,国民等级就算有差异,也不会相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能在五德玉大区讨生活,哪怕是最次的黄玉市,其出身来历放在黑潮纪之前也都不简单。

立时,婴儿遍体闪烁着金色电光,哭得更厉害了。她的小脸儿通红,显然正在经受极为严峻痛苦的考验。短胖小胳膊小腿儿不停地踢蹬,其力道大得几乎把摇篮给掀翻。由此可见,这孩子一点儿也不虚弱,她非常健康。

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这是一个人类社会吗?人类社会不是由人伦之情组成的吗?亲情友情爱情,亲人友人爱人;当然,也有种种负面的感情和关系,却是正常的对立面的存在。我们需要继续看下去才能得到答案

“白寂偊……白寂偊……”这声音很好听,低沉绵远轻柔,似乎充满了感情在呼唤,她可以确认,说话之人是男性。

九品上自然上不得断肠崖。断魂关内那五千守军,根本不用亲身杀敌,只需要将各处机关开启,而后坐在关内喝茶聊天等来敌扔下袍泽尸体,痛哭败退便成了。

白选眨了眨眼,哪啥,原来自己已经可怜到了需要一个七岁的孩子来安慰的地步吗?她鄙视了自己一番。害怕根本无济于事,还是把事情弄清楚,再想对策比较实际。

白选前世在社会上打了几年滚,虽然不是手腕高明的女强人,但也有点小脾气。她不招惹别人,自己的东西会保护得很好,没有什么人敢随便作践她。

她曾经生活在安逸的年代不假,却并不意味着她就缺少面对困境危难的勇气。话说,她还当街拿手机当板砖砸过抢包飞车党的后脑勺呢。

在这个陌生又令人无法安心的世界,那么小就被抛弃,白选早就有觉悟她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不自救,难道还真的等着七岁的小屁孩来救?

心理建设做完,白选给自己打了打气,用粉嫩的小嗓音糯糯地说:“小乖也会保护十八哥哥。”

呕……请允许我在心里狂吐一个。白选被自己恶心到了。见黑十八小脸上浮现一抹感动之色,她有些愧疚地想,这小屁孩子身后站着能量巨大的家族,和他的关系变得亲密,不是坏事。如果当真如自己所料噩运即将降临,那么花家有可能存在的保护也许就是一根能救命的稻草。借势而为之事,好做,并且不妨多做。只要能保住自己。

成人的想法就是如此,现实。

黑十八伸手捏住白选的小鼻子,舒展开眉眼笑着说:“小爷要是沦落到靠你这个小不点保护的可怜境地,那一辈子也不要抬起头来做人!小爷是真爷们儿!”

白选狂翻白眼。她早就看出来了,黑十八豪爽仗义,但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义者。他即使会因为善心得到了回报感到高兴,却不会改变行事方式。

女子能顶半边天,男人靠女人保护怎么了?当然,这些不合时宜的话白选绝对不会说出口。而博尔特警官此时也已经打开了房门,并且用眼神询问黑十八,去不去看个究竟。

黑十八飞快地把箱子关上,仍然推回床底,抓着白选的爪子跟在博尔特警官身后往外走。到黑楼门口时,博尔特警官已经拆开了那条香烟,给那五名年轻警察一人散了一包,余下的分别揣在几个兜里。香烟外包装直接扔在地上。

自然皆大欢喜。这五名年轻警察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于是便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手拉着手的两个小朋友。

博尔特警官把黑十八和白选带到了院长办公室的后窗,这儿蹲着两名警察,正全神贯注地偷听里面的询问。见博尔特警官领着两个小不点过来,都露出惊讶不解又带着些不悦的神色。

博尔特警官放轻了脚步走上前,贴着那两名警察的耳光说了些什么,又拿出两包烟塞给那两个人。他们便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黑十八的目光和善了许多。

两名警察跟着博尔特警官离开了原地,确定不会被办公室里的人们听到声音之后,三名警官一齐蹲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把黑十八和白选当成空气。

一名有白种人血统的秃顶警察感叹般地说:“那位院长女士真是传言当中的牛人,一句有用的话没说,反倒把迈斯副局长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老太太的嗓门实在太大了,咱们隔了墙都差点被震聋了耳朵。”

另一位警官年纪起码有五十开外,闻言笑了笑,瞥了不远处的两个孩子一眼,慢条斯理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只要这位老太太能说服元家,自然就能把事情内部消化。不过检察公署一插手,情况就复杂了。”

白选急得眼睛里面冒火,这名老警察说话怎么只说一半,怎么个复杂法儿?她关心阿罗的安危,假若如老警察所说贪墨之事能在孤儿院内部处理,阿罗就不会被抓去顶罪。

“咣当”摔门声一通乱响,蹲在地上吸烟的三名警察都倏地站起身来,向那排房舍看过去。随即,隐隐约约有大声争吵传来,当中夹杂着老人家格外刺耳的尖利叫喊。

三名警官脸上眼中都有幸灾乐祸之色,尤其那两名警察与院长丁嬷嬷曾经交谈过,深知这位老太太的厉害。见迈斯副局长这些人也吃了憋,他们心里舒服不少。

从办公楼里面冲出大群人来,三位警官急忙奔上前去。博尔特警官拔腿开路之前给黑十八使了个眼色,黑十八便拖着白选在三位警官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白选眼尖地看见,被几位检察官围在当中的女人正是阿罗。而追着众人出了办公楼的却是面孔铁青的院长丁嬷嬷。

老太太腿脚有点不利索,追之不及,居然把手里的拐杖抖手砸了出去。那位走在最后的矮小瘦削检察官不幸中招,他脚步一个踉跄,幸好旁边的人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丁嬷嬷厉声喝道:“迈斯,不许带阿罗离开!”

被拐杖砸个瓷实的人正是黄玉市检察公署反贪局副局长迈斯,他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说:“丁院长,我会保留对您暴力抗法的起诉权!您是位为了共和国出生入死过的老兵,怎么能袒护侵吞公共财产的罪犯!?”

丁嬷嬷不再追赶,颤抖着老迈的身体,站在办公楼面前,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咆哮:“尚未定罪,只能说阿罗有嫌疑,怎么能叫她罪犯?”

迈斯副局长站住脚,回过头来嘲讽地说:“您终于承认她有嫌疑了?她自己都已经认了罪,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丁嬷嬷急怒攻心之下被迈斯副局长钻了个空子,一时语塞,气得站也站不稳,只好靠在墙上,望着阿罗背影的眼神里面已经有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