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要好生为七郎和八娘着想才是。”孙婆子道,“夫人您成婚后就随刺史北上,之后又直接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段家各房和亲戚里都说过您不少闲话。七郎与八娘从小一未在刺史膝下承欢,二也没和段家亲族们相处,这情分上自然比别房孩子差得远了。您别忘了,刺史可是遭了圣上训斥的,身后殊荣全都被剥夺了。大房郎中大人也被牵连,圣上令他闭门思过。大房可是巴不得早早摆脱我们二房,独善其身。如此凉薄,怎能指望他们将来为七郎与八娘好生谋算?怕是不拿我们做垫脚石就已不错了。”

“两千两?老奴就觉得她们非奸即盗!”孙婆子立刻叫道,“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身怀巨额钱财,却又平安无事地从蕲州流亡到京城,找上了门。这怎么可能?分明是有诈!没准那钱票就是她们谋害了五娘,从五娘身上所得。”

到底在别人家做客,丹菲吃得斯文克制。倒是刘玉锦,原本的斯文作派在逃难途中被丹菲**没了,现下一时改不回来。于是因为吃相不佳,被丹菲瞪了好几记白眼。

段二夫人手里拿着段宁江的玉佩,反复看了看,终于开口问道:“下方何人?”

说罢,往管事手中塞了五枚钱币。

萍娘道:“这不算什么了。若是大姓之家的宠婢出行,阵仗不比普通人家女眷出行小。等你们在京城待久了,见惯了那些王孙大官家的阵仗,便什么都知道了。”

萍娘挑眉,“认我一个妓女做阿姊,你竟不介意?”

丹菲扑哧笑起来,“佛祖菩萨,听听你在说什么?”

一旦恢复了神志,丹菲那强悍的意志力开始发挥作用。她用了朝食过后,就坚持着起床沐浴。梳洗一新的丹菲由刘玉锦带领着,去拜见救命恩人。

刘玉锦越发伤心,拿湿帕子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哎呀,一定是被人偷了!”少年拍着脑子大叫,“那人一定偷了我的户籍,好混入关!官爷,我叫张五牛,广陵贸县铜锣村人。”

随从不再多言。

“既然说是一家人,家人又怎么言谢?”丹菲笑了笑,语气软了几分,道,“你的钱我不要,你自己收好,不要被贼娃子摸了去。若将来我们俩有了落脚的地方,再支点钱做点小生意,也比坐吃山空的好。”

掌柜的也看得出这位郎君身份不凡,亲自给他们添茶送菜,套近乎道:“郎君可是要去秦关?从这里沿着官道再走半日,入夜就能到秦关了。只是最近风声紧,都说瓦茨要来了,要闭关。郎君看样子也不是本地人,不如早些过了关,回去与家人团聚的好。”

“守着这么大一座山,还会少了柴火不成?”卫佳音不以为然,吩咐自己的乳母去烧水。

段宁江的乳母见不得自家娇贵的女郎对着别人如此伏低做小,接替了段宁江的话,说道:“女郎好人有好报,我们段家定是不会忘了二位的大恩大德的。如今各处官道上都是瓦茨人,往南走也不安全,只好进了山。两位女郎也是要朝南走吧?那正好可以彼此做个伴。毕竟深山老林的,野兽出没,人多才更安全。”

刘玉锦瘪着嘴,委委屈屈地挪了半步。她目光朝山坡下扫了一眼,忽然猛地瞪得老大。

刘玉锦把陈氏那日的话都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们被困后,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幸好阿菲在城外。’……她一直最挂念你。”

“等你投奔了你姑母,做回了你刘家大女郎,再去对她家的奴婢使你的臭脾气不迟。现在就别想着在这里给我什么脸色看。我同你说过,刘家没了,阿爹和阿母都已经死了,我与你再无任何关系。我现在帮你,不过是看在阿爹的临终托付。可你要再不知好歹,没事犯浑撒泼,我必不会再管你。到时候我们一拍两散,你的死活与我再无相干!”

你杀了人!

鲜血一股股溅射而出,男人抽着气,手胡乱地抓着脖子上的箭。丹菲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他的喉咙已经被穿破,别说出声,就连呼吸也再无可能。

曹丹菲变了,或是她本就如此?刘玉锦这颗才经历了灭门大难的脑子实在反应不过来,于是只有又哭了起来。

柴房的门半掩着,丹菲缓缓推开门走进去,目光锐利地扫荡了一圈,然后定在了屋角几个大坛子上。这几个坛子都足有成年人腰部那么高,又圆又大,躲藏一个小个子的人不在话下。

这一场烧杀持续了整整两日,大火也烧足了两日。夜晚,天空都被蕲州城的大火点亮,天空呈现出丹菲梦中见过的那种血腥的红色。

“听说你阿母被困在城里了?”妇人的笑里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不是我说你阿母,她确实是个扫把星。嫁你阿爹,你阿爹早早死了;嫁了刘百万,如今整个刘家讲不定都要灭门。你阿母若是这次能逃脱,最好自己想通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别再去祸害其他人。”

“阿爹!”丹菲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

丹菲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虽然从小就跟着父亲打猎,可是却从未见过杀人。她从马上翻下来,跌跌撞撞地朝那些人走去。他们所有人都是被瓦茨特有的弯刀砍死,死前都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他们中有老人,有妇孺,甚至还有大腹便便的孕妇。瓦茨人杀了他们,却不为抢夺他们那微薄的财富,而仅仅只是为了炫耀他们的力量与暴权。

丹菲浑浑噩噩地下了山,找着了在林中等她的红菱。马儿温顺地看着她,打了一个响鼻,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丹菲绷了半日的神经这才松了些,心中越发恐惧,终于像个普通的十四岁女孩一样,抱着马脖子掉下了眼泪。

丹菲嘴上应着,驱着马慢慢地逆向而行,目光迅速地在人群里搜寻着熟悉的面孔,却是越看越绝望。

曹丹菲正从井里打了水,在收拾屋子,见李娘子来了,热情地把人迎了进来。李柱红着脸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就挑着柴火去烧炕。

这样轻装快马,午时不到,曹丹菲就到了高坝镇。她并不进镇,只在桥头的小酒馆里打尖歇脚。伙计手脚麻利地端来热腾腾的羊杂汤,一盘子炊饼,并一盘自家腌的酸萝卜。曹丹菲也有些饿了,撕了饼子就着羊肉汤吃着。

曹丹菲低低应了一声。

女儿口齿流利,有条不紊,般起事来头头是道。陈氏满意得连连点头,问道:“给阿锦的份可送过去了?”

瓦茨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抚掌道:“好箭法!小娘子果真好箭法!在下佩服!”说罢,认真地朝曹丹菲鞠躬作揖,“在下先前唐突了,还请小娘子不要在意才是。”

曹丹菲推开阿谷,坦然面对那瓦茨汉子,道:“我便是那日之人。你待如何?”

卫家也是大姓之家,身份比段宁江略低一点,但也是蕲州城里领头的官家千金。刘玉锦和曹丹菲平日在女学里可没少受两人排挤。

段宁江听得有道理,眼神也逐渐坚定。她生母文氏生她时难产而亡,她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而父亲又接到调令要赴蕲州任刺史。段老太爷当即给她父亲聘娶了姚氏做续弦。姚氏生了三娘段宁淑,四郎段义霄。后来借着水土不服养病为由,带着一儿一女返回京都,十来年一直和段刺史分居而住。

刘玉锦巴不得不用听说教,卷着账本拉着曹丹菲就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