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击破如水柔和的空间,激起回声。

回到教室,同学们还在操场上做课间操,空荡荡的。

视线上方探进的第一张脸,韩水青圆了双目。探进第二张脸,她得出自己在做梦的结论。倒不是说那两张脸奇怪,相反是十分熟悉的人。先不算两人同时出现在这张病床前的概率,她们身材脸蛋缩水,居然还穿着高中校服。顾芸芸,朱洁羽。一个是她的好友,一个是她的老邻,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都说女人三十一支花,肯定是明日黄花。她不懂,自己一向乖巧,也不算笨,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她今天的悲惨世界?

有着可怜身世的颓废花树,让人期待他的浪子回头,带着磁性男声的神秘东老板,让人无限好奇和揣测,和糊涂的迷途猪有着相同遭遇的秋冷酷傲男,那疏离淡漠的孤傲下藏着邪佞不羁的拉小提琴狂人,也让人期待他的故事。

虽然在中国生活的日子不容易,但是身在海外的我们又何尝容易?

每每轮到白子西言时,字正腔圆的美语流畅过耳,再加上他的中音微沉,就算不太能分辨好坏的人也能听出他的优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由他念来,仿佛森林中的幽泉,精灵般的绿。水青相信他同自己一样,在英语上下了很大功夫。天生的语感固然重要,但在非英语的环境里,想要维持高的水准,其实很难。

她向来认为莎士比亚所写的文字和纯正的英国音最相配。白子西虽然美语不错,还是欠缺了英国特有的文化底蕴。不过,他毕竟才高一。想当年,她好像除了出丑,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历经重生,快三十岁的她,再次看见白子西,却完全不能把他当少年来看,可见这人真的很出色。好在,全仗心里一股怨气和海外生存法则,才能和他远远保持距离。

这时补差班的阵容一头雾水。既听不懂,又不能把沈月规定要复习的课文看进去。不免窃窃私语,不免声音稍稍大起。

韩水青正看数学起劲,一支笔在纸上刷刷做题。虽然听见沈月高声说话,却没注意教室里刹那的沉寂。一根纤细玉白的手指在她草稿纸上点了点,才令她抬起头来。

沈月阴沉着脸,眼眸里很是不满,正不悦得看着她。而且还不止沈月,两班人马都盯着呢。

韩水青暗暗叫苦,用零点一秒的度瞪羽毛,怪她没尽到警钟的责任。羽毛微微耸肩,无奈神情的意思是,沈月绕另一头杀到,她没能查获。

“这位同学如此忘我的做数学题,应该对英语补考很有信心了?”沈月问。

韩水青现她还是对着尖子们的时候漂亮。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既然这样,请你用英文谈谈对莎士比亚的看法。毕竟你表现得那么轻松,我也不能当你是一般补课的学生,只要你说出和他相关的十句话。”沈月很认真地要求。

云上的老师们相当自负,各有各的教学方法。校方只看分数和升学率,不会干涉他们,尤其像沈月这种能让最调皮男生偏科的老师,更是学校的压箱宝。

一般学生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如何表现?离开校园太久的韩水青有些犹豫不决。羞愧的无地自容?低头道歉?那是好学生的反应。她可是差生,心理年龄比沈月还大,所以抬头,挺胸,目光与之对视。

不就是莎士比亚吗?她选修的可是英国文学,写过洋洋洒洒莎翁四悲四喜万字言。压缩成十句话,老实说,她还比较伤脑筋。

“莎士比亚,从我个人角度而言,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处于当时羸弱文化的英国,他的出现没有同期竞争者。或许是他的运气。私生活混乱,又是瘾君子的他,毫无值得我学习借鉴的地方。他的经典作罗密欧与茱丽叶,两个半大不小,还不懂爱情为何物的孩子,只会以貌取人,还敢大声说爱,甚至丧命的莫名其妙,实在让我遗憾。”

韩水青歇口气,默默数了数,五句。拿起桌上的水杯,她喝一口。放下杯子,看到同学们双双眼白大于眼黑的珠子,再看沈月空白的表情,她才记起高中生上课不可以这么大咧咧的喝水。居然当自己在读硕士班,都是这个阶梯教室的错。

一不小心,眼角瞄到白子西,总是淡然的脸上居然挂起趣味的笑意。两人虽然同班,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尘。身为班长的他,不像莫默那么活跃,不主动接近同学。不过因为接近他的同学无数,没人注意到他的疏离感。而她,不敢靠近,反而看得很清楚。

“抱歉,我忘了这是上课。”韩水青不是那个只要白子西在场,就大脑停摆的女孩了,眼波流转回来,从容不迫得继续,“然而,从客观角度来说,莎士比亚确实是英国最伟大的戏剧大师。他深刻卓绝的洞察力,出色运用的文字,剧情的完美安排,让人无法否认他是天才。在角色塑造上所显示的人性弱点和现实意义,即使放在今天,影响依旧深远。西方评论他的四悲四喜几乎无缺陷。所以,撇开我个人的喜好不谈,莎士比亚的戏剧,包括他的十四行诗,是研究英语古语的结构和用法,以及英国文化最经典的范本。”

她的声音消失后,寂静得连知了都不叫了。

取代沈月空白表情的是不可思议。且不说这个学生精辟独到的观点。纯正的英国伦敦腔,思维连贯性的一气呵成,仿佛英语是她的母语。单听音的话,根本感觉不出是中国人,而且还是个高中生在说英文。

韩水青看沈月不说话,心下忐忑,“老师,我为刚才开小差的行为道歉,以后不会了。”说英语太兴起,没留意从莎士比亚这个名字开始,她就没说过中文。

“你英语期末考几分?”沈月说得是中文。理所当然,因为是教学内容以外的东西。

“56分。”丢死人的分数,她回以英文。

“英国音从哪儿学的?”中文。

“bbc新闻。”英文。

“刚才那些观点是你自己想的?”中文。

“前半部是我的想法,后半部是刊物杂志上说的。”英文。

“你可以不用说英文了。”中文。

“我没说英文啊!”英文。

韩水青半张着嘴,她说得不是英文,难道还是中文?这就是出国造的孽!好好的母语不能说,连好些中文字都忘记怎么写了。

“sor——对不起!”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既然你为刚才的行为道歉,而且也完成我提出的要求,就算了。”沈月想,在这个学生面前,她没有说英文的信心,“坐下吧。希望你认真听讲,口语和书面语是不同的,基础要扎实。”这是唯一可以拿来说的借口。

巧合吧?或许正好是熟悉的题目,毕竟莎士比亚众所周知,只要看过些英文杂志,就应该很轻松得回答出来。沈月在接下来的课里,时不时看看韩水青。她不是自己的学生,所以也不知道名字。但无论如何,一个英语考不及格的人,能说这么好的口语,让人介怀。

感到打击,沈月突然觉得自己挑选出来的英文尖子们,除白子西以外,都显得有些稚嫩。对于自己信誓旦旦夺全市第一名的愿望,也不那么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