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本不愿喝丈夫吃剩的汤,家里哪可能少她这口吃食,可又在猜他是不是认为这样显得更亲昵,心思如此一转便就着段荣轩的手喝了汤,又自己舀了一块脆中带着韧绵的竹荪来吃。

半晌之后,他却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三月起始京城要实行宵禁了。”

当锦绣成了货真价实的五品县君,又明摆着得了丈夫的倾心,这事儿竟嫉妒得锦珍偷偷哭了一场,差点真弄成赤红双眼,也叫偷偷思量胡家女可否迎娶的观望者又眼热一回。

胡烁想方设法甚至砸锅卖铁也只找到个北地富户家的私塾让明珅去学了学,而这堂兄只是不蠢笨也算不上天资过人,几年磨下来仅仅只称得上入了一半门,头年秋闱考过便知自己差距甚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夫君对慧娘好,奴自然也会回报……”锦绣说话间一直抬眼看着段荣轩,见对方露出隐忍神色并未动怒,便又大胆了些,一手慢悠悠解开他裤带,一手轻轻试探着握捏住了那物。

“滚!”段荣轩挥手便将软塌上的一只隐囊扔了过去,顿时吓得锦绣闭眼一缩肩。

见她这反应段荣轩心虚中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随即他又看到了餐桌上的三套鸭。

骂两句再被轰出来害得对方更受罪么?文敏没说这最末一句话,只是默默把堂兄扶回了屋子,撸袖子训斥那连主子半夜出门都不知道的僮仆,又盯着董文桓包裹伤手、喝了安神药,这才自个儿睡去。

殊不知这一刻她连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总觉得自己三辈子的急智都已经在这一刻消耗殆尽。不能说谎也不能讲刺激丈夫的话,还得把自己摘出去打消他的猜忌,真是太难为人了!

开席之前段荣轩还在猜测这位江南富户家的郎君能不能吃出心上人的手艺,甚至盘算着是否多透露几句话,如今看来却是不需要了。

“坑锦珍玩儿!”锦绣不假思索的如此回答,又露出一个得意中带着些狡黠的笑,而后眉飞色舞的详细描述了她是怎么把那小贱人一步步往汪夫人处“引荐”。

倒叫她这个做姐姐的有些拿不准了,从前一直觉得锦珍刻薄又狠辣,说话行事总带着两分冲动并不精于算计,前辈子是自己太蠢才上了当。

“哪有长得好?夜夜思君不见君——都憔悴了,”锦绣垂了眼帘做羞涩状,又答道,“义母带慧娘去参与了几次宴席,不过是见见世面并不觉得有趣,还不如在家待着舒坦。”

她不是愚蠢而是“愚从”,将妇德刻在了骨子里,万事腹中清明却狠不下心去反抗丈夫甚至儿子、女儿,平生仅有的一次违背三从四德恐怕就是不顾叶翁的劝阻嫁给那胡炬。

也不知是不是和丈夫下棋玩乐得的好处,竟然能学着开始谋划,忍着脾气不去争一子之得失,走一而观三步之遥迟早将仇人逼到绝路。

这庶姐却是心气不小的,明明只是婢女出身却偏偏想要嫁个小官儿,她这样低不成高不就的很不容易寻良人,段荣轩起先是想拖两月随便将她打了事,后面却又改主意琢磨了别的点子,反倒私下给了雯娘一些便利……

“喔,那店里目前是缺账房和伙计了?美味居那边也缺吧?”锦绣明眸一转便想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那就通通停业三日——就说东家有喜。待我看了账再找你回话。还有无旁的事要说?无事就回去吧,这些年辛苦你了,正该好好歇歇。”

段荣轩点头应了,锦绣闭了眼很是紧张的摸着画册犹豫再三拿不定主意,她无法相信自己的气运会好到再逃过一劫,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荒诞的姿势。

听妻子夸奖自己有学识,三五岁便熟读诗书有神童之名的段荣轩很是受用,等吃好饭将碗筷一放,漱口净手后他便带了妻子去书房消磨时间。

早年未迹时他曾被饥渴难耐的宫娥、嫔妃打主意,好不容易才使法脱身,如今,他最厌恶的便是那不洁身自好的人,自然更不屑去沾无数人碰过的娼妓。

都还没能探到实际处就被戳穿心思的锦绣略有些小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丈夫的询问。

他那义父曹内侍监的养子有几十人,娶妻的十之七八,怎不见郭夫人每每都去照拂一番?她嫁到曹家也有十余年了,能随她一同上香的不过五六人而已。

当然,荣轩也曾一次次地回想在家中时的欢愉日子,想着姐姐为自己做的各色糕点,伴着□犹如虫蚁啃噬的酥麻痒痛,咀嚼嘴中馊的饭菜,时常泪满衣襟……

“至美居,是这里?”段荣轩食指扣了扣隔板,命人将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三层楼的食肆前,夫妇俩并未下车,只静静看了一会儿。

这担忧其实锦绣也曾琢磨过,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门道改变现状,段荣轩既然承诺了要给她嫡妻的体面,家中之事想必会慢慢放权的吧?

随即大家又听得段荣轩再次彬彬有礼开了口:“其中有一方上品端砚,本想着也不知谁能用得上,如今一瞧,珅郎风姿不俗想必是个有才的,正好合适。”

“……”锦绣顿时哑然,手上动作不停,却抬眼茫然看向段荣轩——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再者,即便是胡炬已将贬妻为妾之事做实了,若二郎没有失踪,她们母女没被逼到深渊边缘,锦绣说不准还会暗地期盼等待到董七郎的金榜题名之后。若对方依旧愿意娶她,愿意助她与叶氏恢复身份,那还能有他段荣轩什么事儿?

他方才喝的那八珍酒是用当归、南芎、茯苓等物制成,专为升血补气,强精补肾虚而作,便是内侍常饮着也很是滋补,此刻又佳人在怀馨香扑鼻,自然会气血翻涌。

官场中全是上下级与泛泛之交,相互间通常是姓氏冠职务的唤着,段荣轩的名几乎都用不上,他甚至少有平辈的知心朋友,既然没亲长为他取表字平日又用不着,自然也就没去琢磨。

“眼罩和绳子,色泽不错,那就这根罢,”段荣轩半眯着眼一笑,又将那宽布条扔到了锦绣手中,起身去搁盒子的同时吩咐道,“自己蒙眼戴上。”

“这……”锦绣惊讶间又闻到一丝药香,便知晓夫君在为自己抹药,又见他蹙眉叹息模样甚为可怜,不由宽慰道,“看着吓人倒不觉得痛,略有些涨而已。”

想到痛处锦绣不由悲从中来,趴在软枕中使出最后一丝气力嚎啕痛哭。

从父变为从夫,这对如今的锦绣来说算是一件最大的喜事,稳稳坐在车中,透过纱帘见自己离胡家越来越远,她不由长长喘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半大石。

这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从西平过来,路途太远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回家,这身子骨差了自然没法日夜兼程的赶路。”胡炬有些不耐烦的如此回答。

一根直肠子的董文桓却义正严词道:“你不过是与人开了个玩笑,朗朗乾坤谢家还能追出城跟着我们行凶不成?何况,怎可能在家躲一辈子!”

“不需要躲太久,几个月便足够了。”董文敏盘算着最迟七月初一定会出关试结果,谢俊逸要能顺利获得职位便不可能再扭着自己不放,若他希望落空在那瞬间定会混乱一番,乘机离京也可行。

好说歹说劝了兄长同意,他俩就这么蜗居于宅中,只叫人在外出卖菜时探听一番消息。据说,谢八郎丢尽颜面好几日闭门不见客,据说永安王继妃周氏看上了他文采风流为自己的外孙女说亲,据说……

好吧,不用据说了,因为谢俊逸已经打上门来,不,不是打而是不知到什么人搞了几箩筐蛇鼠虫蚁趁着夜色一股脑给扔进董家院子。最近结仇的只有谢家,不是他还能是谁?

董文敏一面指使下人逮那满宅院乱蹦的癞蛤蟆、鼹鼠等物,一面气得面如锅底的跳脚道:“这人还什么翩翩贵公子?!三岁小孩才想得出这种捉弄人的点子吧?”

这人都是健忘的,他骂人的同时却偏偏忘了自己捉弄人的点子也不那么正派与常规。

家中的另外一个主子董文桓却压根没注意自己堂弟说了些什么,只一脸惊恐的看着大蛤蟆和水鸡扑腾着穿越正房去了后院然后逮捕不及,越过院墙入侵段家。

没多久,隔壁惊呼声四亮了烛火,同样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半夜被吵醒的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锦绣先是一脸诧异完全摸不清头绪,等丈夫一说她方才知道自己家遭了无妄之灾。

段荣轩一开始同样是面色黑沉,过后却又忽然放松一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倒也是个机会。”

正愁没法将董文桓和锦珍凑一处呢,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被董家牵连了,性子端方的董文桓理应亲自登门致歉;虽是无凭无据的,自己却也可去寻人去找谢家要说法,然后再帮谢董两家说合一番;这要说合不就能凑一处游园吃饭么,有了酒宴还愁没机会拉郎配么?

至于能不能把锦珍诓骗出来,这根本就不是问题,随便下帖子请几个家世或官职拿得出手的人物作陪还愁胡家不伸脖子上钩?

段荣轩暗暗在想,如今自己要去西北做监军一事几乎已成定局,势利些的哪个不愿来交好一番?此法,可行。

在他琢磨不休的同时,锦绣则废物利用将隔壁翻墙过来的水鸡取了两只腿,用椒、酒、酱汁浸泡至天亮,天未亮又亲自下厨用银碳炙烤水鸡,做成色泽金黄香脆的鸡腿给丈夫吃。

心思单纯的她完全不知就在自己琢磨吃食的同时,从始至终都没放弃坑人计划的荣轩已经准备对隔壁邻居下手。

什么?答应了不故意设套?唔,没设套呀,只是为他们提供个交流的机会与场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肥水鸡(一种水鸟),酱汁浸半天,用炭火慢慢烤干,再蘸汁烤,汁干了,抹上熟油再烤,以熟透松为合适。烘干,装到瓶里可长时间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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