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打断了思绪,何况这小家伙也不算轻了,压在肚腹上还真是够呛。将手中折了角的书卷搁在一旁,史清婉有些吃力地将小丛箴抱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压下心中惆怅惘然,她促狭地隔着几层柔软衣料点了点他的小肚子:“瞧瞧你这么多肉肉,快吃成小猪啦!”

在这样复杂犹豫的心境中,不觉已到了七月份。廊下屋后间杂洒下的凤仙花挤仄仄、闹哄哄地开得热闹,绣蕊忙趁着时候,领着小丫鬟们将凤仙花儿掐下来,洗净入盐捣碎,取干净面纱过滤成红艳艳清亮亮的花汁后,加少许磨细滤过的米浆,另择上等香料浸泡一宿,便成了七夕时分最受姑娘小姐们喜欢的蔻丹。

身子僵了僵,甄妃有些讷讷,然而却强撑着抬眼与徒高程对视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不成这些宫女不知尊卑贵贱冒犯了妾身,妾身还责罚不得么?!”

顾不得避讳,孙大夫忙上前来为小丛箴诊治。这一把脉,他立时皱起了眉头,又小心地掰开他的嘴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舌苔,对上史清婉焦急忧虑的眼神,他很是艰难的摇摇头。

“给!”一只牛皮水囊向王子腾丢过来,他忙接住,三口两口将手中饼子塞下去,拧开木塞子,很是小心地喝了两口,将喉咙间那股被磨砺得生疼的痛感压下去,便重新将水囊塞好,传给了下一个人。

这是王子腾随军离京的第五天,虽说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史清婉还是忍不住失落怅然。院中蔷薇花过了花期凋残萎败,一夜风雨后满地残红,令史清婉也无端生出些忧思愁绪,几日下来郁郁不乐,倒是叫身边几个丫鬟都暗自担心。

“你且告诉笛儿,莫要焦急烦躁,这次太子栽了跟头未尝不是好事儿!她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来——”捋着胡须,老者的眼底精芒闪耀,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与沉着:“太子这些年来在陛下的护持之下,太过顺风顺水了点!想陛下当年周围群狼环伺,何等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子与陛下想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闻言,史清婉点点头:“领她往园子那边小花厅奉茶,我立时便到!”说着,她站起身来,弯腰瞧着摇篮里睡得香甜还一边吐着奶泡泡的自家儿子,眼底溶溶如一潭春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主仆两人缓步徐行在穿廊上,花墙上爬着枝叶繁盛的蔷薇,娇艳的花朵恣意地绽放着,更多的却还是小小的花骨朵,星星点点点缀在碧玉之间,映衬着悠远明净的天空,檐下悬着的铜铃在微风浮动下轻轻响着,使得初夏的空气有一种格外宁静的味道。

平日里威武端方的御史田集成田大人如今也慌了神,不过面对佳人寻求保护的动作,他强作镇定,搂住未央娇软的身躯轻轻地拍了拍;他小心地站起身来,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周围没有一丝动静,唯有远远传来夜风穿堂声与宅院外的打更声。

“慎儿,你来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徒高程眼神幽暗,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这个自己一手教养长大、令自己万分骄傲的儿子,将手中攥了又攥的折子丢在他面前。

他聪明得很,看着母亲笑语嫣然地站在床边不说话也没动作,便试着想动动身子。像只小乌龟挣扎了半天没翻过身来,瞧着母亲还是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他嘴巴一瘪,两汪眼泪盈盈包在眼底,直直地盯着史清婉不转眼。

只见那团光芒在飞快地旋转着,上下跃动着,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不安和急迫难耐;随着它的运动,史清婉只觉得自己的灵识仿佛要被吸了过去一半,光团竟全没有平日里那般温和依赖。她一惊之下,忙将灵识退了出来,重新又进入到自己的道莲空间。

姜德成听着屏风那边吴侬软语夸赞着他,心中却并没有什么自得的情绪,从椅子上站起来,认认真真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小的多谢奶奶赏识!不敢忘了本分!”

失笑地看着小妻子这幅模样,王子腾怜爱地低下头,硬汉心肠顿成绕指柔,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瞧你,都困得迷糊了,还非得在这儿等我!”稍稍弯下腰,嗅着她脖颈的浅淡香气,便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往内室而去。将史清婉小心地放在床上,为她褪去外面的披风和袄子,挪过一旁的被褥给她盖上,王子腾抚摸着她柔滑得花瓣一般的面颊:“你先歇着,我洗漱一下就过来!”

原本,由这样一位忠心又不会偏私的嬷嬷来代管家事是再好不过的,何况这还是荣国府当家主子身边的人?明白公公对自己腹中这孩子的看重,自然不会随便指派个人过来,因此张氏放心得很。

王何氏心底一颤,虽然明知道这是王老太太施恩的手段,她还是禁不住期盼起来。独子王仁自小便和老太太更亲近些,对自己这个亲娘反倒是平平。以往她专心于后宅争斗,加上每天都能瞧见儿子,因此倒还没什么感觉;可夏天那会儿被禁了足后,整整有两个月的光景不曾见到儿子,她才明白这母子情分的难以割舍,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史清婉可惜地摇了摇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用了饭再说不成么?绣茗好不容易做了这糟味儿轻的鹌鹑蛋来给我尝鲜!不成,你家儿子抗议呢——明儿快排着队把那荣云斋的杏酪酥买一份来!”她敏感地察觉到王子腾有些低落,打心眼里不愿意瞧见他这幅沉默无声受了亏的模样,故而特意趁机拿着腹中孩子撒娇起来。

只听得“扑哧”一声,绣茗忍不住笑出声来,面对夫妻俩一起投射过来的目光,她忙蹲了蹲身子:“奶奶别恼,我想起来一道新鲜吃食,现下就去厨房给您做去!”瞧见王子腾摆摆手让她下去,绣茗连忙朝着那两个伺候的小丫鬟使了个眼神,带着两人一块出去了。

“嗨,那就好办了!”这庄稼汉一拍大腿,兴奋起来,回头招呼着自己的同伴:“木头,去叫村长过来,就说咱们去年挪了地重修的那座坟,有家里头人找过来啦!”转过脸来便朝着贾代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老爷,您——”

别的不说,自己的出身在那儿摆着。虽说曾经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可是父母早逝,后来自己又被卖身为奴……如今能碰见这么一位出身尊贵又倾心相许的人,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得来的福气!别的,哪里又是自己能多想的呢……

“夫人不必多礼!”安福笑容满面地朝着史清婉道喜:“夫人好福气!杂家今日来,乃是为了夫人封诰之事呢!”

瞧着史清婉神魂不定的模样,绣茗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儿芙蓉点翠糕,用的乃是上等的红稻米碾成米粉,揉入少许的牛乳杏仁等,团成芙蓉花的样式上屉蒸,出锅后取同样蒸干净的竹叶铺在盘子上,再将芙蓉花扣在上面。红绿相衬,口味倒是其次,难得的是巧思与精致。

“迎神!”

妻,妇与夫齐者也。夫之合,亲之主。夫妻二人,本就该相互扶持,哪里有一方比另一方尊贵的呢?世人皆看重三从四德,所谓“出嫁从夫”,如今想来,与先人之言确乎是大大相悖了。

齐嬷嬷并不知道,史清婉身边四个丫鬟分司其职,乃是江南史家夫人一手安排的。只因为原本的史清婉在家中的教导下,虽说德容言功均是好的,可是却有一项不好的,那就是脾性倔强。她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然而却总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史夫人无奈之下,只能暗中将她身边的丫鬟们j□j得各有所长,日后总能帮衬着她一点。

两人谈论着日后孩儿出生后的事情,贾赦看着妻子笑靥温柔慈和,浑身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说不清楚、却令人心安的恬静平和,下了个决心。

王子腾看着前面点心铺子里的一道绛色身影,有些疑惑地出声唤道,瞧着那人循声回过头来,果然是荣国府长子贾赦。

董嬷嬷开始还有些怀疑史清婉的用心,可后来一想,大姑娘有什么值得二奶奶算计的呢?难道说是因为大姑娘日后嫁入的是薛家?可再怎么样,薛家不过是皇商,即便家私万贯,于家世上也比不得四大家族中其他三姓,她又何必花这样大的代价来讨好大姑娘呢?

王老太太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自己身边几个大丫鬟都是端庄灵慧,善解人意的,可是自己也离不开她们呀!那些低等的丫鬟们配不上做姨娘的资格,可余下的瞅瞅,竟是没个能拿出手的了!

在旁边瞅着史清婉将一碗白粥香甜地用了,王子腾将先前绣茗沏好的茶端过来,淡淡的姜香味显得格外温馨。

林汀九岁那年,一个喜讯叫林家炸开了锅,时已三十二岁的林夫人,有孕了!

上房。

听她提起银月,王子胜不由得有些头疼。

“起来坐好,朕恕你可妄言一二!”徒高程咀嚼着方才他口中龙章凤姿一词,瞧见他跪在地上深深藏着头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挥挥手,满不在意地说道。

“你起来!”史清婉梗着嗓子,捏着帕子将眼角泪拭去:“明明是件儿喜庆的事情,怎么反倒弄得哀哀凄凄的!”

王子腾抚摸着史清婉一截露在被头外面的丝,柔软如藻荇,带着丝丝皂荚的清香,令人爱不释手。思考着如何解决目前这个状况,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想到了方法。

一路上所见景致皆是奢华富贵,史清婉不由暗自摇头,想着这般煊煊赫赫的荣国再过几十年便会如大厦倾倒,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兔死狐悲的哀凉之感。想王子腾也是受了这身后日渐衰颓的四大家族拖累,堂堂一品大员,居然莫名地因为一帖药死在了半路上,想来家中妻女也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也真是憋屈得很呐!

神识与道心之莲共为一体,史清婉分明能够感受到,在那平静的变化下暗藏着的汹涌激流,愉悦,生机,以及深深的依赖温存。

“奶奶不如再用些?”绣蕊取了旁边乌木镶银的筷子,从其中夹了一块糕点:“这是绣茗特意拿咱们在金陵时收集的荷花粉,和着粳米粉、糯米粉与少量的牛乳,加了桂花蜜揉好上屉蒸的,特意切成小块;一点儿都不像糯米的糕点来得黏糊糊的,我也尝了些边角,爽口不腻,奶奶试试?”

除去两位年岁已过四十的厨娘,玲儿是这群小丫鬟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有十三岁。

且不谈史清婉在房中如何又是甜蜜又是羞恼的,这一边,王子腾与徒文憧在书房中正式接上头了,这也是被后人称为一代君臣相得佳话的开端。

她福身行礼后,将手中的册子奉给史清婉:“奶奶,咱们院子里人手怕是不大够用呢!毕竟上来的时候您就只带我们四个和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二爷身边也只有五个人,粗使仆役——几位管事买了四五个,总共加起来约莫二十来人,这哪里够用呢?”

“此物之前乃是妾身夫君从您身上取下来的,如今原物归还!”史清婉上前福了福身子,带着些微的恭敬,从披风下伸出手来,将掌心那块用绸缎包着的玉佩放在矮榻上。

思虑一番,他明白过来。

王子腾一贯颇有些大男子主义,史清婉私产颇丰,他虽然知晓,然而从未打过那些的主意,别说真的动用妻子的银钱,便是有这样的念头都足以令他羞愧不已。男人若是连妻儿都养活不了,那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调查这件事情并不是难的,6嬷嬷在王家呆了近五十年,根基坚稳,厨房里的事情她打听了几句便有了眉目。原来那日在盛碗之前,却有二姑娘身边的玉璧去了一趟,还说了几句话,后来绣蕊云霞两人将汤碗端走,她也就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你。

这王悦宁竟然打起了绣蕊的主意!

王悦宁一到花厅,王老太太有些恼火的目光便转了过来。

“二爷怎么好端端地叹气呢?莫非是方才我说错了话么?”史清婉听着他这一声太息,只觉得身上寒毛乍起,便出言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