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主?做什么主?把你给了大爷做姨娘么?真是好不知羞耻!”王老太太沉声训斥道:“玉簪,昨天你究竟是如何到了前院书房的?!”

“浑说什么?!若是落到旁人耳中,我成了什么样子人了?”史清婉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只是这一去便是三五年的,多少东西要安排理顺,如今我正愁着那几个陪嫁庄子上的事情呢!”

王子腾有些不舍地看她把那条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团在身前,将春光牢牢挡住一丝不漏,提起这事儿来,他点点头,顺手把人重新捞回怀中紧紧拥住:“我再过半个月又要上京去了,此番怕是要三五年,你也知道,龙禁尉那处地方……”他嘴角苦涩地抿着,顿了顿,继续道:“身为禁中侍卫,难免要与京中那些达官贵人来往,有些事情还需要个女主人来安排,因此,还得带着你一并去才是!”

何况——王子腾感受着指尖滑腻若酥般的触感,才尝到妻子温婉贴心的甜头,他哪里能放得下呢?

换了常服,夫妻两人相对而坐,王子腾端着茶水大口灌了下去,他本就是走的武官一道,若说起闲情逸致还真没多少;因此,史清婉这空间出产、足以令爱茶者惊呼赞叹的茶叶,在他口中,不过就是解渴的东西罢了。

“好啦,眼看着都卯时三刻,你们也当去准备着办事儿了!”王老太太在儿媳妇和一双女儿的侍奉下梳妆完毕,问了问时辰,便打三人离开:“悦安悦宁还是姑娘家,院子里不好叫人来来往往的;老二眼看着便要回程,老二媳妇那儿也是不便宜的;因此我想着,不如在宁晖堂旁边的小花厅,那儿靠着荷塘,这天又是凉快安静的,离你们大嫂的院子远些,也不至于打扰到她静养!”

“秋月,你看,这管家的事儿交给谁呢?”王老太太只觉得身心疲惫,就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歪在炕上,眯着眼问道。

汇儿听了这番话,心中有了计较,指了指东阁:“姐姐进去吧,我回去还得把二爷先带回的东西收拾收拾,就不和你多说了!”

那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点点头:“绣蕊姐姐,老太太刚刚才喝了茶,现下约莫着要梳洗了呢!”二奶奶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温和大方得很,她们这些小丫头常常能得些好处,自然都是笑脸相对。

“还不快些给陈家娘子看座儿?”窗前坐着的女子咯咯笑了,抬起眼来,指尖捏着一枚莹亮温润的白玉棋子搁在桌上:“你们呀,通数都有彩头得的,还不快快侍奉好金主儿?!”这女子一点朱唇弯弯,两畔笑涡盈盈,瞧着便叫人喜爱得很;秋水凝眸,眉似远山,端的柔桡轻曼,本是妩媚风情的一类长相,却因为浅浅淡淡的笑痕显得容貌可亲起来,连带着那话中促狭之意都含了些亲密无间的意味。

进了屋子,王悦宁心里一跳,只见王老太太面无表情坐在炕上,左手里端着只成窑五彩小盖钟,另一边则捏着盖儿撇茶面上的浮沫,6嬷嬷坐在炕下,双手笼在藏蓝滚边的袖子里,搭着眼皮,听见门口动静,她扫了一眼,忙站起身来:“二姑娘来了!”

“母亲这是有什么事情呢?”王悦宁笑着上前来,意欲如以往般到王老太太身旁说话,才走了两步,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是王老太太将碗盖搁了下来。

依旧是板着脸,王老太太看着地下立着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王悦宁,抿了抿嘴:“你给我跪下!”

自打十岁那年因为打死了个丫鬟而被训斥,王悦宁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自家母亲对自己横眉竖目,听着王老太太的声音里毫无商量余地,她直直跪了下来,抬起脸来,已是声泪俱下:“母亲,可是女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母亲生气了?母亲只管责罚我便是,只求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呀!”

面对女儿这般情态,王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头,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看着她这般,王老太太心中又岂能不心疼?只是一想到王悦宁做的种种事情,王老太太硬起心肠:“悦宁,我只问你,昨天玉簪与你大哥的事情,你究竟是知不知晓个中详情?”

片刻的惊慌后,王悦宁镇定下来,昨天书房的事情生,她回去后思虑了很久,怎样也弄不明白王子胜怎么莫名其妙地便醒了酒?还恰好喝了那碗加了紫须参的醒酒汤……

然而她想着每日厨房都要收拾碗筷等物,也并无证据能证明到此事是自己所为,何况母亲素来看重脸面,这等事情必定要遮掩着才是,因此王悦宁并不大担心。谁想得到今日这桩事情居然又被提了出来!

“你也无需推脱到旁人身上,那玉簪却是受了无妄之灾!”王老太太看清楚她眼底瞬息划过的惶恐迟疑,心中最后一丝不信也消失了,她满眼失望地看着女儿泪痕未干的面庞,这幅委曲求全孝顺模样——哎,若不是知道事情始终,自己或许真的会因为她这番做派言语,以为一切与她无关系了。

王老太太从身后取出一只青花汤碗,里面的残汁还在,她晃了晃那只碗,眉宇间满是怒意:“我素来只叫你在女红德行上头下功夫,却没想到我养大的女儿居然还懂这些花花草草的!这里头掺了什么东西,悦宁,为娘的就不说了,说出来我都觉得羞煞!”王老太太虽说有心计,然而自个儿懂这紫须参的用途,也是亲娘在她出嫁前才告诉的;她自负教女有方,不至于有什么败坏之事,然而女儿此次用了这等手段,却是令她大大着恼起来。

“母亲——”王悦宁在自家母亲面前从来言辞伶俐,可乍然面对母亲厉声,她一时间也想不到答话,讷讷唤了一声,却也说不下去了。

“二姑娘还是好好地在院子里静静心!”王老太太见她面上只有羞愤却无悔悟,长叹一口气,儿女都是债,难不成还能就此撒手不管么?沉声对着6嬷嬷吩咐道:“今日起,二姑娘手里管家的事情就交给——”

她忽地停了下来,想起一桩事情来,默然想了许久,摇摇头:“罢了,还是让老大媳妇来管着吧!只院子还是不能出的!”念及二子前日和自己说起的事情,王老太太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将王何氏提前解禁。

二姑娘被禁足、大奶奶又拿回了管家之事传到史清婉耳中时,她正在对着嫁妆单子翻看自己小库房中的物品,面对着一件件古瓷字画,她不得不感怀慨叹于江南史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看压箱底的几幅字画,便价值难沽,何况出嫁前史家夫人还偷偷塞了银票给史清婉,如此算来,史清婉也算得上是富婆一个了。

“二姑娘被禁足了?”闻言,史清婉眉头一挑,抿着嘴反问道。得到确定的回答,她唇畔两个笑涡霞光荡漾:“看来老太太是查清楚了……”

若说起来,王悦宁这番举动其实是难以令人现前后端倪的,药汤喝了,药碗是要洗的,算得上是不留痕迹,然而,架不住后面有个史清婉手段人不知鬼不觉。其实,若是王悦宁没有心生恶念,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景状。

“可别临走出了岔子,叫咱们院子里的人谨慎着些!大奶奶重新管家,这些日子,里头多少龃龉之事,二姑娘如今禁足,大姑娘又是不爱出头的,若是被人指摘出来,可就都成了咱们的过错了!”史清婉想着老太太的两道命令,不由得莞尔一笑,这老太太是没了法子,只能自打嘴巴把王何氏再拉出来了!也好,自己也能早些脱了这潭子浑水……

王子腾呆在书房中,看着自己的私房,眉宇间愁绪萦绕不去。去了京城不比在金陵,各处都需要打点,银钱花费还得另外想个法子才行,不然,祖母与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些私房哪里能够?

王子腾一贯颇有些大男子主义,史清婉私产颇丰,他虽然知晓,然而从未打过那些的主意,别说真的动用妻子的银钱,便是有这样的念头都足以令他羞愧不已。男人若是连妻儿都养活不了,那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正愁着,却见汇儿进来,上前说了王悦宁与王何氏一禁一松的事情。听罢,王子腾不由得想起前儿晚上的事情。

从私心里来讲,王子腾从来不觉得兄长王子胜纳妾之事有何不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若是自己的妻子也如大嫂那般——自己肯定也是要纳个温柔小意的美娇娘的。然而,有如自己妻子那般国色天香又温婉娇柔的女子相伴,何苦还要身份卑下的妾侍做什么呢?

不过这纳妾是自愿的倒还罢了,若是被人算计尚不自知那可就不大美妙了……

想着自家二妹王悦宁,王子腾无奈地摇摇头,昨天事情已经结束了,可今日二妹却被突然禁足,用的还是修身养性这样的名头,想必看似无辜的二妹必然在里头插了一脚吧!他自认往素待这个妹妹虽不亲近,然而每每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算上王悦宁一份,算得上厚道,哪里想得到这尚且不知就里的算计原是冲着他来的?

晚间回到菀兰院,王子腾提起王悦宁被禁足的事情来,叹息着二妹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正对上史清婉不解迟疑的眼神,王子腾心中奇怪得很,却听史清婉带着些微的愤懑和不满:“二爷这还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呢!”

王子腾皱起眉头,莫非这里头另有不对劲的地方么?

听了史清婉的叙述,王子腾登时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原委竟是如此难堪,这是多得罪了她才会被这样记恨报复?

史清婉盛了一碗山海羹放在王子腾面前:“这里头特意加了绿豆凉皮,鱼虾也是今儿早我庄子上才送过来的,弄得不咸不淡,现下里吃着正好,二爷试试看?”瞧清楚王子腾面中浓浓的失望之色,史清婉闭口不再多谈王悦宁的事情。

令王子腾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日后自己也才好做事情……史清婉暗自忖度着,王悦宁如今明显是不大瞧得起二房,想来王子腾能看明白,只是看在兄妹血亲的份上也不能太过表露出来。史清婉可不是圣人,被王悦宁三番五次使绊子都能无动于衷,日后王悦宁嫁入荣国府,自己也随着王子腾在京中,来往肯定不少,再加上荣国府与王家的交情——若是不借此让王子腾冷心,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罢了,她总归是要嫁出去的!与我们也没多少关联……”王子腾苦涩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她从来都不大看得起——这些日子以来,想必她也没少给你脸色看,苦了你!”

史清婉摇摇头,但笑不语,握上王子腾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