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十福晋一脸山雨欲来的怒极之色,明珍眼底几不可见的划过了一抹了然的精光,可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的既是带着点尴尬又含着愠怒,满目厉色的从奴才们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同样浑身湿漉漉的如玉身上。

“你本来……”

“您别怪我这话说得不好听,那丫头这样没上没下没规矩,在咱们府里冲撞了我叫下人乃至妯娌们看了笑话也就罢了,朝您看我便是再忍不得也只能吞下这口气,可这往后进了宫呢?旁人又岂会皆是顾忌着您的颜面?到时候可不得指着咱们治内不利连个丫头都管教不好,没得心里憋了气还得了一番排头?”

“我倒不这么觉得,这凡事有因就有果,若不是八弟那样分不清轻重上下,任得一个外人将当家主母的脸子踩在脚下又怎会闹成这样?最多也只能说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八弟妹是个性子这样强硬的,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主儿。”

或许是真的被撞得不轻,或许是前世的记忆融合起来太过费力,她在这床上一躺便是一天一夜,其间便是胤禩回府要来跟她解释上一二,也被她用精神不济给挡了过去,只将下人尽数驱退的独自翻腾着心思——

“刚到八贝勒府的小丫头?哦,那个马佳氏?”

这是哪家女眷?怎的这样冒失没规矩?

“毕竟,您也知道四哥一向跟太子爷走得亲近,而这回又仗着自家儿子的脸面被封为了郡王,且还被分到了户部,这般之下,里外应和的实在是势力锐涨,若是咱们在这当口儿上得罪了安郡王,却是少不得白白的让他们趁了心,您说可是这么个理儿?”

“哦?”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也知道不该罔顾您的立场胳膊肘往外拐,可眼下里到底也没给您造成什么损失不是?”

“我知道你的心思,毕竟这世上不疼惜亲生儿子的总是少数。”

“乌拉那拉氏,你倒是端得一手的好本事,你去外头听听,瞧瞧你做的好事,为媳不孝为嫂不慈,究竟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乌拉那拉家也果真是好样的,大的没规矩小的更没规矩,便是真的以为生下了皇长孙这天下就跟着你们姓了?!”

“大姐,您今个儿怎么会突然叫我进宫,前两日大嫂还说给皇长孙做了不少小衣裳,您可别是神机妙算的猜着了,想叫我转头跟大嫂说要她再多做一些吧?”

“您的意思是……”

好看你个头!

这寻常刚满月的孩子,多是像先前舒兰所说的那般,吃了睡睡了吃,哪里又会像听得懂大人们所这般接话,便是这哼唧哼唧的再含糊再听不出个所以然,得了太后这番说头就越显得弘晖聪慧喜人,而原先康熙并未见过自家的两个孙子,一进来就只顾着哄老太太也没注意这抱着的是哪家的孩子,可眼下里得知这就是自家长孙,心中的天平便亦是不由得倾斜了一点,顺着这番话头就接过了弘晖——

“旁人若是想要鸡蛋里挑骨头,便是你做得再好也总是能找得到说头,如此,倒不如不去理会,省得没得坏了心,再者这时辰又还没到,早去了岂不是越给她机会折腾?”

“这,这当真是认得我?知道我是你阿玛?”

“苏培盛,这些日子福晋可还好?还有小阿哥如何?”

“太医你怎么说?这人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再有,李格格怀有身孕不错,可是尊卑上下的又怎能与嫡福晋和嫡子长孙相提并论?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四弟妹母子有个什么好歹,哪怕这十个李格格十个庶子也赔不起,德妃母虽说一向仁慈宽下,却也不能本末倒置不是?”

“到底是四嫂子这儿来得热闹,还没进屋就大老远的听着您几位在凑趣了,看来真真儿是应了皇玛嬷那句,还是四嫂子的福分来得大,只是这热闹归热闹的怎的不见小阿哥?说起来这可是小辈里头的头一份儿,别说咱们,怕就是宁寿宫里头的各位长辈也都是肉紧的很,好不容易想要抢个先沾沾小阿哥的喜气,德妃母可别是护孙心切的嫌咱们来得聒噪,宝贝得不给咱们瞧吧?”

嗯?不对!

“岂有此理,亏得我如此冒险,竟然非但没能如愿还白白帮人做了嫁衣!”

太后倒是不比这些个女人有那么多的心思,横竖谁占了皇长孙的名分对她都没有什么妨碍,便是一心只有着对重孙辈的期待,以及喜上加喜的兴奋,一张脸上满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笑意,说不了两句就往门口处张望,好像多看几眼就能把消息给盼来一样,殿中女人各怀心思,惠荣德宜四妃里头其中两个都在阿哥所守着,荣妃也是即将要做玛嬷的人,宜妃亦是早就选定了立场,谁也不会上赶着来接话讨嫌,位分低的就是埋着头不做声,只能是在这上头没半分经验的佟佳氏略带尴尬的接过话头。

想白白的占了皇长孙的风光,没那么容易!

虽说自打在上回去南苑的事儿栽了跟头又得了警告之后,宋清莲就一直谨小慎微,可是作为胤禛的第一个女人,且第一个生下孩子的女人,在这院子里总是自有一套生存技巧,手下也总是有着几个得用的人,是以,即便是关着门来过日子,在探知消息上头也没比旁人慢到哪里去,比如李静琬似乎有孕的事儿,她便心中很是有数,而按理来说,这对方有孕不有孕其实碍不到她什么事,横竖是喜有舒兰压着翻不出大难,是悲就更妨碍不到她什么,可是她想安安生生的走一步看一步却好死不死的偏偏有的是人想闹腾……想着前几天对方院子里透出来的消息,李静琬因着上一胎生了个格格又闹得难产,上上下下皆不好看不算还弄得全盘计划尽数付诸流水,心窝子本就憋了一口气,再看着舒兰占尽了风光自是越的不痛快,这下好不容易再度有了身孕又有了奔头,当然不愿意再被人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便是起了点旁的心思想要从中动点手脚。

李静琬极为懂得保养,虽然生产的时候闹腾了一阵可是月子却是坐得稳妥,便是气色非但不差反倒更甚从前,而且也不知道是见识到了舒兰的厉害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所映衬出来的容颜一改过往的艳抹浓妆,倒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略扫峨眉轻点朱唇,再加上衣裳也不同往日那般只挑桃红大绿那些个艳丽的颜色转而用起了湖蓝,整个儿人便是陡然间的清丽了起来,竟是说起话也不再说不到两句就咄咄逼人,眼珠子灵动的一转,显得颇为胸有成竹。

“……呃?”

人都是相互的,舒兰虽然自有一番考量也不可能真的就顺着胤禛话中所说的那样全然撩开了手,可是对方自打她有了身孕以来的种种转变却总归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而这份体恤放在一般人家家里头或许并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可是放在这深宫内院,放在这原本就因政治利益所联系到一起的夫妻感之中,却已算是尤为可贵,更别说对方本就是个不善表达的性子,如此,即便是她先走出了许多步,也知道这其中有着除了感以外的很多原因,舒兰仍然是有所触动,而反倒是胤禛或许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显得并不那么在意,而是提起了更让他比较在意的另一茬儿——

“不过你生来聪慧,这般年纪知道稳重谦卑实属不易,而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我做长姐的也不能不帮衬着,若不然干脆便帮你在宫中寻个教养嬷嬷?”

这药材虽是没有问题,可是这有生有克的舒兰总是不会拿孩子去冒险,而胤禛虽然看顾着也将话说得极为熨帖,她却也不能上赶着将东西束之高阁弄得大家面上不好看,如此,这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便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法子,方嬷嬷眼珠子一转便是会过了意,拿着东西就退了出去,只是她前脚刚走李嬷嬷却又后脚进了屋,眉头还蹙得很是有些紧——

胤禛并不是什么耐性极好的人,作为皇子他生就带着跟旁人不一样的尊贵,长期以往旁人的知识趣却也逐渐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可眼下里他却显然对舒兰抱着极大的宽容,饶是肩头被对方靠得有些麻意也未曾改变姿势,反而一边任由对方汲取着温暖,一边拨开了她额前被汗湿的丝,目光柔和却透着股坚定——

“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想来不过近些日子既要准备皇玛嬷的寿礼又要打点着妯娌们有些忙晕了,您用不着太过担心,横竖仗着这年轻的底子休息个两三日便成了,只是白白的在这大日子里弄得面上有些不好看,好在皇玛嬷是通达理的人,应当也沾惹不出什么旁的幺蛾子,你莫要太焦心了,我总是会好生处理。”

“您放心,爷那儿好得很,前头不像后头,有主子爷瞅着总是规矩要重一些,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回了院子了,要不要奴才先去知会一声?”

好像这回皇玛嬷寿辰蒙古来了不少人,胤俄好像就是这个时候被指婚的?小的不能越过长的,那么胤禟也就是这几个月了?

“这前几天瞧着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儿突然作起来了?不是离正日儿还有差不多一个月么?”

“额娘的教诲臣媳自然是从不敢忘记的,对李格格也一向精心着,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也是打点好了太医院让人多来瞧上几次,可瞧来瞧去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说是胎动过猛。”

“你个呆子,宜妃娘娘的心思虽然明白,可是她身处内宫又哪里有阿哥们办事方便,再者,九阿哥一早就名声在外,惯常是个混不吝且极爱面子的,若是直接违了他的意思,你以为能得到什么好?说不定人还没进宫就被泼了满身脏水,如此,与其弄得自己的处境更为艰难,倒不如应了他,横竖他对八爷唯命是从,宜妃娘娘也将他看得如珠如宝,投鼠忌器之下我总是能的个周全,再者像八爷的出身我也总是能站得稳脚跟不是?”

“奴才虽然不明白八阿哥有什么好去值得忌惮的,可是若是真如您所说的这般,岂不是白白的让他有了势力依仗?”方嬷嬷不像舒兰是二世为人,对这些个弯弯绕绕一早就琢磨了个通透,只能顺着自家主子的话头来猜测,“大阿哥跟太子爷不对付,八阿哥一向附庸大阿哥自然也跟咱们爷有些个龃龉,而您先前也说等到出宫建府之后阿哥们的针对就会越来越明显,如此,您若是让八阿哥添了助力岂不就等于让大阿哥添了助力,太子爷不得好咱们岂不是也得不了好?”

刚将李宋二人打走,舒兰正是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先前南苑里头的事儿,陡然见着李嬷嬷走进来抛下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愣神,这阿哥们出宫围猎回宫拿皮子孝敬各宫长辈本就是惯例,这送出去的东西和得来的回礼也都是照着例子来,并没有什么好特别上心的地方,可扫了一眼手中的礼单之后,她却是不由得略带讶异的挑了挑眉……玉如意,翡翠挂件,红珊瑚头簪,这东西放在宫里倒也算不上多贵重,可一点皮子就换来这么一堆却也太大手笔了吧?

“这会儿在宫外又没在宫内,皇阿玛都说不用那么拘着了,这随意点怎么就不行了?”

舒兰知道这是胤禛自内心的关怀,自然也不端着作着,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儿,嘴上亦是说得有趣,直听得向来在人前板着脸的胤禛嘴角也不由得勾了一勾,而正在此时,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一道兴冲冲的声音——

话说到这份上夫妻二人心中皆是有了分数,便是一夜无话直至翌日清晨分头行事,这南苑大阅得钦天监早早选下日子方能出行,加上这最闷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就更是显得风和日丽,叫人瞧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