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虽然也觉得郭络罗氏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他本就早早的有了外心,当然不能为了胤褆的颜面就将自己的妻族给得罪了个全,便是脑子转得飞快的连忙转移起了重点——

“皇阿玛已经责令钦天监挑日子了?您之前不是说最快怕也是得等到皇玛嬷寿诞之后才会出宫么?怎么突然提前了这样多?再有,我在这深宫里头也不知道那外头的事儿,咱们那宅子这么快已经建造妥当了?”

“是,你是没错,我也没说你错了,你此番进宫总不会是想让我意识到曲解了你的意思,给你赔个不是吧?”

“什么?弘晖哭闹不停?这么小的孩子一不留神就容易哭坏嗓子,您……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瞧瞧!”

看着面前这张脸,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就如此,德妃只觉得对方非但没有意料之中的惴惴,竟是还要比平日里来得笑意更浓,若不是多年来的修养已经形成了习惯,她几乎就要恨得直接上前撕烂了这张脸了,这般之下,自是舒兰前脚话音才落,她就柳眉倒竖的直接作了起来。

“这样说来,倒也确实如此。”

“你当你想得到这些我就想不到了?畏畏尾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事儿?”听了这么大一堆,李静琬非但不像林嬷嬷所预料的一般若有所思,反倒是满脸的不屑,“我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丫头,她若真是没那个福气难道还能怪在我头上?至于永和宫那位,谁又说我没有旁的计划了?”

“额娘这话倒是叫儿媳有些听不明白了,若只是为大格格操办个抓周礼,原也在理之中算不得什么事儿,毕竟再是庶女也是爷的长女,满月的时候因着李氏身子不好和一些旁的事儿叠在一起只草草庆祝了一番,眼下里便是当做弥补也没什么,可您说要大肆操办是想要怎么个操办法?不是儿媳容不得人,更不是儿媳有了亲生儿子就忘了嫡母的本分,可李格格的身份摆在那儿大格格的身份也摆在那儿,总是不能越了规矩去,不然岂不是徒惹人笑话?”

“嘛!”

“我明白,虽说咱们跟太子爷和太子妃来得比较投契,一向跟大哥大嫂走得不算亲近,可到底是一门兄弟,前头又出了这同日生产的事儿,少不得会有所比较有所失衡,眼瞧着这出宫建府在即,总是没得再雪上加霜,节外生枝的理儿。”

若是旁人贸贸然的来上这么一句,胤禛饶是心中觉得好笑面上也少不了要端着说上两句没得教坏了孩子,可是对于舒兰倒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便是一边瞧着孩子一边又打趣上了,而他原也不是头一回当阿玛的人,之前宋清莲和李静琬生的小格格他虽是没有这般挂心,却也亲近过几次,自然知道这刚生出来尚未满月的孩子是压根不认得人的,可是这话音刚落,却是只见自家儿子仿佛像是听懂了一般,先是看了看舒兰再又转过视线看向了他,然后还让人倍感意外的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个笑模样儿,直将他向来稳重的面上硬生生的喜出了一道裂纹——

“太子爷这可是在打趣臣弟了,虽说臣弟自大婚以来就多是在外奔波,院中上下只得福晋一人操劳,可家事国事天下事,臣弟总不至于因着心中所感便忘了分寸,不知太子爷是否有事吩咐?”

惠妃显然是气急了,只听到一声清脆的掌掴声那嬷嬷便再没了声音,小阿哥的哭啼声也跟着逐渐远去,然而惠妃的怒气显然不会因此就终究,便是只听她前脚话音刚落后脚就又作了起来——

康熙推崇汉学本就讲究规矩礼制,这紫禁城中所住的都是当今最尊贵的人自然讲究的地儿更加多,比如这每三年一次的大选,秀女过了初选之后名册就要上报钦天监,不光是八字跟上头有所冲撞的都要被删掉,便是八字过轻过硬的也皆是不要,选后妃如此选皇子福晋亦是如此,到了这皇孙上头自然也不例外……而若只是一般的皇子皇孙也就罢了,偏偏眼下里这个是嫡子长孙,除了身边下人之外当然还有大有做文章的余地,再加上利益息息相关,太子妃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绝佳反击的机会,便是目光一转直直的定在了李静琬身上。

看着一旁擦完身子吃完奶睡得无比安心的弘晖,舒兰只觉得身子里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和足以跟所有人抗衡的力量,而正当她们主仆二人压低着声音开始准备后招的时候,因着八福晋等人的到来,前厅之中的气氛也越的微妙了起来——

“方才我就一直琢磨着,老四福晋不过才八个月的身子又一向将养得好,若是没点什么幺蛾子怎么会在这当口儿上就闹腾起来了?刚刚里头忙活着,这女人生产最是凶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形没功夫计较这些,现在却总是不能不管前因后果只顾着乐呵不是?若不然这往好听了说是赶上了喜事没得去添晦气,往不好听岂不是咱们皇家连规矩都没了?”

舒兰虽然是经历过这一遭的人,且当了那么多年皇后没少见刚出生的孩子,可是这番模样儿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再加上这人还是自家儿子,心中虽是稍觉意外可更多的却是一片暖意,捧着自家儿子的小脑袋便在脑门上亲了一口,可谓是一室其乐融融,只是这有人喜就有人悲,比如眼下里,就在这同一个院子的另外一处便是一片山雨欲来的形儿——

凡事有其果必有其因,就像大福晋的性子是被惠妃和大阿哥生生给逼出来的一样,惠妃当然也不会生来就是这样不讨喜的模样儿,有一句说一句的,她虽然是最早入宫的那批宫妃,可无奈因为政治缘故老爷子大婚得早,她们前脚才进了宫连屁股墩儿还没有坐热仁孝皇后便是从大清门入主到了坤宁宫,而那时候荣妃马佳氏正是得宠,这样一来,她们可谓是位分没位分宠爱没宠爱,压根就是个说起来好听的布景板,而到后来她跟仁孝皇后前后脚有了身孕就更是高下立见,平三藩后宫分例大为缩水,她因着有了身孕虽是分例未减可是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比起坤宁宫那头慈宁宫赏宁寿宫赏乾清宫赏以及宗室命妇朝臣内眷皆有孝敬的花团锦簇之相,可谓是再凄凉也没有了,如此之下,再加上那头生下来就内定成了储君,她儿子却是直接被送出了宫养,她心里头怎么能平衡得下来?眼见着自家儿媳妇终于要争一口气,又被太子那边的老四福晋插上了一竿子,又怎么会不憋着劲想要找回场子?

德妃稍稍眯了眯眼,她可以为了顾全大局不插手舒兰的生产,也可以暂时为了周全自身不对这院子里多做什么手脚,可是却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一点都不得自己心的长子一味坐大,想到舒兰眼下里不过八个月的身子却是赶着大福晋的后脚作了起来,她的眉眼之间不由得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厉色——

接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近来异常安分的李静琬,对于这些个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女人们,舒兰自然是了解得透彻,对于这些日子以来李静琬的种种变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有一句说一句的,她也不是不觉得奇怪,毕竟若是这人换成年氏换成钮祜禄氏换成耿氏她都会觉得在意料之中,可依着李静琬的性子要她这样伏小作低却是实属难得,可得空的时候细想了那么一想,估摸着对方是跟记忆里那般怀上了弘昀开始在为自己铺路了,便也就释然了,横竖这院子里的各人再是心里头有着什么主意,只要明面上分寸不乱大事上头褶子不错,想要给自己争取点利益都是正常不过的事儿,若是真的要桩桩都去计较都去揣测这日子便是不用过下去了,如此,就只将她略带意外的挑了挑眉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带着点我好你好大家好的意思,笑意更重的接过了话茬儿——

“嗤,虽说这出了紫禁城少不得要松快些,也不用再日日夜夜的顾忌这顾忌那,可你这话是当主院那位是死的?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格格不仰人鼻息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三福晋这话说得真心,现如今老勤勇公夫人还在世,大家族里头但凡有长辈在便是鲜少分家,便是一大家子都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三福晋和九福晋自是除了血脉上的亲近之外,还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分,而此外,也像舒兰先前对舒云的种种担心一样,担心这个妹妹会成为自己的制肘和别人瞄准了的软肋,甚至因为胤禟的阵营祸及到整个儿家族,将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带上了些示好的意思,太子妃一向来得通透脑子也转得极快,加上她本来将二人叫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在此,便是眼中精光一闪面上神不变,颇带深意的抛下一句——

“你一向心有计较这我是知道的,对了,今个儿额娘怎的突然叫你过去了?”

“哦?嫂子这话说得,二丫头哪里就是这样小气的人了?”

“我这身子眼下里正是虚的时候,太医说了便是吃食都要小心着点又哪里用得着这些大补之物?倒是李氏和宋氏,近个儿瞧着倒是清减了不少,甭管是日头闹得还是心里头堵得,都没的一个个清减得让旁人瞧着以为咱们亏待了她们,便是都赏了她们,也将这话里的意思说给她们听。”

“我们身在皇家,既享了旁人望尘莫及的尊荣,身上就少不得有所重担,这是注定且无处可逃的不幸,可我们不像皇阿玛和额娘,他们所处的位子更高,所要顾忌的地儿更多,不会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心都放在我们身上,可我们的孩子却是不然,你是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儿媳,我相信你也会是一个好额娘,而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庇护着你们。”

刚刚醒来,舒兰的反应本就有些迟钝,听着胤禛这话以及面上那比往日里更加柔和的神色,便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接过了话茬儿,而与此同时,也记起了先前自己心中的计较,趁着这会儿屋里也没旁人,便是也没胤禛说上什么就又只见她开了口——

上一世这个时候,舒兰正是被德妃和李静琬弄得j□j无术,顾好自己原就不易自是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留心旁的,可是眼下里不同,摆平了后院又堵掉了德妃的后路,甚至还一早就在兄弟间抛下了种子,如此,哪怕是其中再微小的波澜她也都是留意了个全儿,比如眼前胤禟的婚事,老爷子一向是个讲究平衡的主儿,不会特意捧起哪个也不会随便亏了哪个,既然胤祺的婚事由老太太一手做了主,无论是出于多年来的宠爱还是弥补,宜妃都少不得能在胤禟的婚事上掺和上一点,而如今能够被选为皇子福晋的女子虽然在老爷子的种种限制之下选择寥寥无几,可也不是单就剩下了董鄂家,换句话来说,宜妃对待董鄂氏这样亲近,是不是等于间接坐实了她先前的猜测,对大阿哥和八阿哥一脉的不满已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才会在先是示好于自己之后,再度朝三福晋,或是直接可以说是太子这一脉抛出了橄榄枝?如此一来,兄弟们之间的乱斗是否也是因着这一场别有意味的大婚而正式点燃的呢?

而就像她意料之中的,却也有所意外的,或许是因为大福晋有孕被舒兰提前给捅了出来,让妯娌们多多少少有了点紧迫感,便是没等到太后寿辰就一个赶着一个的传出了消息,等于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宫中三喜临门,而其中最特别的莫过于身为储君嫡妻的太子妃,一时之间可谓是将各宫嫔妃各家福晋弄了个人仰马翻,而这回德妃不知道是因着之前的事弄得不敢再有什么大的动作省的弄得自己一身骚,还是原意就不希望舒兰抢占什么风头,便也没拿着这个做什么筏子,如此,舒兰当然也不会上赶着往这上头去凑,只一方面准备着妯娌间迎来送往的贺礼,一方面准备着太后的寿辰,与此同时盘算起了记忆中不久后的一桩大事——

“既然知道她们存的什么心思你又有什么好介怀的?”

“以往该说的都跟你说过了,你也一向是个聪慧的用不着我多说什么,可眼下里几个小的都有了福晋你成了嫂子却少不得要更精心着点,我听说李格格最近身子颇有些不舒坦?”

舒兰虽说跟胤禛越处越轻松,可是这说到正事却仍是该拿捏的分寸半点不错,该说的说了个全,不该说的则是点到即止,好在胤禛是个心中通透的,听了上半句就想到了上半句,说起来郭络罗明珍也是个身世比较多坎的,额娘是和硕格格算是出身尊贵,阿玛是和硕额驸也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原应当是个和乐之家却偏偏是额娘早死阿玛犯事弄成了从小失怙,到了安亲王府中虽是得了庇护,可没过几年岳乐又死了,还好死不死的由与其母非同胞所出的马尔浑袭了爵,如此,她的处境到底是多多少少有些个尴尬,好在凡事有利则有弊,若她郭络罗明珍真的是岳乐的嫡亲孙女,了不得了也就是个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好是歹都是一辈子,可她姓郭络罗又跟安亲王府沾亲带故且还出身不差,凭着马尔浑手里握着正蓝旗的实权,只要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其将来不是嫁给皇子阿哥也得配个得圣上看重的亲近宗室,是以,胤禛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反倒是早有耳闻,想到对方的性子和现下的局势,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精光,而就在这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处的时候,另一头的当事人也没闲着——

“五弟虽是宜妃母的亲生儿子,可是有皇玛嬷照拂着她却也没有什么太多说话的地儿,顶多了也就是话里话外的带上几句,是以,与其说是在为五弟操心倒不如说是趁着这一茬儿在为九弟筹谋,而成嫔一向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虽是出身于满军镶黄旗却是家世不显,再加上七弟生带残疾并不得宠,也没有什么多去谋划的,只有八弟这儿……安亲王掌管正蓝旗手中握着实权,再加上当年世祖爷曾想要安亲王继位,怕是早就让皇阿玛生出了夺权之心,如此,说不准还真是起了自家儿子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然后分到正蓝旗里去的心思。”

“明相老谋深算决计是不会有错的,说起来也是弟弟太过思虑不周,满心以为这是个好时机才没有多劝,若不然也不至于大哥被反踩了一脚,不过为今之计只求一个稳再不能多做什么,三哥和四哥以及七哥也都不好下手,但五哥那儿弟弟却是有些想头。”

舒兰摆明了这是在敲打李静琬,点明了甭管她有没有孩子是不是母凭子贵,这后院里头当家做主的总是自己,若是聪明的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若要闹腾那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不舒服不得好,李静琬被噎了个全儿,只能低着头称了是,而舒兰的话头却并未就此打住,转头又看向一旁当着布景板的宋清莲——

“这四嫂进宫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听额娘说平日里也没瞧见她跟谁走得近,横竖上下都是依着规矩来,再加上四哥一向看不得你那没规矩的样子,怎的就偏偏跟你示好了?你可别是一两句话的功夫就被那夫妻二人给算计了吧?”

胤礽这话可谓是戳中了胤褆的软肋,一来是一直以为自家福晋必是能独占鳌头给自己挣挣脸结果反被打了脸,二来是伊尔根觉罗氏虽是大姓,可是大福晋娘家确实不怎么样,压根不能跟身为步军统领且得康熙宠幸的乌拉那拉家相比,便是双重夹击的只让他再度憋红了脸,而舒兰不好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就回了胤禛身边,小声的说起了话——

“我知道了,我会当心些的。”胤禛听得心中越熨帖,拍了拍舒兰的手背,“时辰不早了,明个儿既然还有得折腾便是早点歇息吧。”

“哦?”

“主子这怎么行,您先前不是说……”

德妃心本就不好,提到孝懿皇后佟佳氏就更是没有一点好脸色,竟是一改往日人前的温润模样儿,口中的话一句比一句要来得大胆。

“这将主子伺候好了原就是你们的本分,什么时候倒成了出了什么差错就沾不上你们一点事了?我前脚瞧着你家主子还好好的,说话中气十足得很,转眼就成了这幅样子,院子里头吃的都是同一个厨房里出来的东西,难道你是想说厨房里被人动了什么手脚,旁的人都没事就偏偏让你家主子受了难?”

女人多就折腾多,而这宫里是这天下间女人聚集得最密的地儿,且其中一个比一个来得尊贵,一个比一个来得会算计,好在仁宪太后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日日机锋来机锋去,隔五天才叫着人一起来说说话,而就在舒兰刚刚听闻李静琬跟永和宫的人接了头的时候,众人便是再度齐聚到了宁寿宫——

“主子,先前您让奴才打听的消息有点眉目了。”

“哦?”

“是这么个理儿。”

“坐下说话吧。”

“多谢额娘体恤,儿媳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额娘能多多指点。”

胤禛骨子里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虽是因着长幼上下和在宫里的威势并不能在明面上对胤褆表现出来什么,可心里头却是一早就给对方记上了狠狠的一笔,再加上今日迎亲那会儿对方的挑衅,和方才饮宴之时对方死命的劝酒,要不是胤礽和胤祉拦着说不定就真将自己给灌趴下了的这番形,他便更是对胤褆厌恶至极,如此,听着自家福晋竟是这样给了对方一记反击,十几岁尚有着热血的性子之下,心中不由得大呼痛快,而转头想到舒兰今个儿才是头一日进宫且又是大喜的日子,保不齐就被伊尔根觉罗氏的冷面弄得心里委屈了想要抚慰上两句,却没料到刚一转过头却是只见对方眼里飞快的划过了一抹狡黠的笑意,让他先是一愣再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