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喇布坦是巴克什固尔的长子,不过才五六岁大的年纪却是生来就带着蒙古人的勇猛,很是得承恩公夫妇的欢心,也让太后听得欢喜,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深再深,再加上向来长袖善舞的宫妃们和其余来自他部的世祖遗妃们的插科打诨之下,气氛亦可谓是一热再热——

这话虽然说得不算太过直接,可当时在场的太医和内务府嬷嬷都不是什么傻的,稍微一转脑子就能猜得到其中深意,而德妃更是其中翘楚,自是险些被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给气了个仰倒,毕竟作为宫妃作为额娘,插手管一管自家儿子院子里的事儿不算出了什么褶子,甚至原就是理之中的事儿,可这管好了是应分,管不好就少不得要惹人诟病了,即便她和胤禛的龃龉尚未明面化,旁人也暂且不会想到她有什么不良居心,但以后若还想插手管个什么事儿却总是不会像过往那样轻松,想到这里,德妃不由得脸都绿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吞吞不下吐吐不出,还偏偏得去宁寿宫一起凑个热闹,脸色便是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显得有些勉强和僵硬——

德妃这一手虽然放在外头没什么让人说道的地儿,可内里却是有讲究的,若是这人是舒兰上赶着要来的,那德妃称得上是在给自家儿媳妇做脸,可是没等人请就上赶着塞了人过来便就成了打脸,而从小就在深宫中长大的胤禛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便是在听了这一番话极为满意之余也不由得拍了拍舒兰的手背,略带上了安抚——

“我这儿什么东西没有,哪里用得着你们这样花心思花力气了,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我就高兴了。”

“之前我还说你忙上忙下的收拾得太过于仔细了,毕竟这行军在外总是要吃苦的,没得像宫里头这样讲究,可是皇阿玛这次闹得凶险,倒还真真是派上了用场,瞧着你又清减了些,许是操了不少心吧?”

“太子妃又何须这样,我可是觉得荣妃妹妹说得半点不错,说起来到底也是太子爷得老天庇佑,前脚主子爷才有些不好,后脚便就寻到了良药解了燃眉之急,如此,我们姐姐妹妹能坐在这儿闲话可不就是拖了太子爷的福?”

明珠能够一路扶摇直上且极得老爷子的重用,其中固然有康熙一向擅用平衡之道想要抬举胤褆,可更多的却也因着他自己脑子转得极快且极为懂得揣摩圣意,不说远的,光说这几十年来康熙种种大的决断从未见他站错过队就能知道他的能耐,只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晚一步知道消息一经是失了最好的时机,没有身在前线在胤褆身边这是失了地利,而留在京城的旁人也都不是什么傻子便又是失掉了人和,如此,在他后脚刚开始剑走偏锋,一边各种大肆寻求治疟疾的秘方,一边给胤褆去信让对方再勿轻举妄动的同时,前脚已经回到京城且更早开始动作的太子这边,却是从西方传教士那头得来的西药和辞恳切的亲笔信已经到了御帐大营,随着康熙身体一日日好起来,事可谓是峰回极转——

察觉到自己娘家的不安定因素之后,即便知道在自家阿玛的压制之下翻不出什么大浪,可舒兰却也打了招呼不让王氏和舒云多知道什么,而是利用宫女每月都能在宫门口见一见亲人的当口儿,让可当信任的家生子前去联络,如此,便只见一旁的福儿压低着声音帮方嬷嬷解起了惑——

李静琬自打先前栽了一回得了胤禛的警告之后,甭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副伏小作低柔顺得不行的模样儿,而宋清莲一向是个胆子小的,若是算计得当真的成了也就罢了,偏偏才冒了个头就被舒兰胤禛二人联手踩了个刚刚好,且这些日子里还没少看德妃的冷脸和训斥,便更是有些缩着胆子做人,舒兰将二人的姿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没有多做难,只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坐下。

“我进宫的日子虽然不长,可是光看大嫂的态度却也知道这尊荣富贵也不是光坐着就能享得到的,所谓出嫁从夫,大嫂因着大哥的意思对我百般针对,我自然也得为您考虑为咱们这个家考虑,总是没得白站着挨打的理儿,只是您也知道这嘴上打打机锋你来我往我尚且还行,可真要算计个什么人那就难得想出什么高明法子了,是以,便是想着大哥跟八弟走得近,八弟又跟九弟走得近,九弟又跟十弟走得近,这一来二往的几乎是占了兄弟里头的小半江山,若是能将这股势力稍微打散些,就是不拢到自己这头来,也是有益无害不是?”

“八弟这话倒是有意思,皇阿玛今个儿才说了以往在宫里少不得要拘着端着,到了这儿便是随意点才好,太子爷和大哥不过是顺口说说笑,你又何必当真呢?说什么盼着太子爷给点薄面的话,知道的是咱们自家兄弟凑在一块说玩笑话,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真的起了什么龃龉,如此,岂不是越不美?”

“想来太子妃和弟妹们怕是不知道,这南苑虽是规制的阅兵之地却也不单单只用来阅兵,若不然咱们这些个女眷跟着来又有什么意思?”

“免了,赐坐。”

“说句不中听的,德妃娘娘向来跟爷不怎么亲近,只要该敬着的地方敬着该让着的地方让着,横竖面上说得过去也就罢了,可眼下里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于您算是怎么个回事?硬要搅得大家都过得不安生了就满意了?”

“这样久?”

“回主子的话,您是知道的,这院子里的格格侍妾没得福晋点头是不能随便招外臣的,奴才得了消息就派了人去传,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而至于怎么会晕倒,奴才也听得不清不楚的,只说李格格向来身子好,最近胃口也很好,可今个儿却是用过早膳就嚷着肚子不舒服,没过多久就厥过去了,怕是得太医去瞧了才能知道个所以然。”

德妃虽然不待见胤禛,也更是不待见舒兰,可也不会蠢得表现出来,面上自是带着和熙的笑意,显然是认下了这话却也显示了谦卑,同时口中该说的该反击的亦是一个字不少——

舒兰每说一道菜宋清莲就忙不迭的夹一筷子放在胤禛的碟子里,李静琬自然不能干看着后脚赶着前脚的便也连忙往舒兰碟子里夹,宫里头素来讲究七八分饱就够,可自家福晋这样费心胤禛当然不会扫对方的兴,这样你来我往之下,鲜少伺候人的宋李二人少不得是累得够呛,更别说她们原本就还没用膳闻着这香味早是饥肠辘辘,只能面前维持着笑脸在心中暗恨,怎的她们一来这二人就像是敞开了肚子一般?就不怕撑坏了?

宋清莲虽然知道对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身为奴才只有主子混得出息了才算是说话有了底气,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是说得有道理,眼下里她瞻前顾后的想要独善其身,可旁人会放过她吗?若不能趁着眼下里院子里人不多的当口儿谋得个依仗,以后还能有她站的地方?宋清莲被这一席话彻底搅乱了心神,也勾起了心底最深的,然而还没等她前后上下想个通透,却只听帘子一响,同样一身宫女装束的碧茹走了进来——

想象跟现实的差异实在来得太大,李静琬心里本就堵得难受,听着舒兰这话里话外的扯着德妃来做筏子,就更是一股邪火直往上冒,便是正如同舒兰所料的那般,顾不得时机不时机的就直接打断了宋清莲的话头——

舒兰正揪着眉头飞快的转着脑子,只觉得虽然大部分的事儿都跟记忆里一般无二,比如德妃,比如大福晋,可是却也有不少出了偏差的地儿,比如昨个儿的新婚之夜,以及眼下里的李氏,而方嬷嬷看在眼里记在眼里却是以为她还在为先前的话头糟心,便想说只按着规矩来不给人挑错就罢了,可还没等她将话说个全儿,却是只见李嬷嬷挑起帘子进来福了一福——

胤禛其实并不算什么温柔体贴的人,其一是他作为皇子,就是再爹不亲娘不爱那也是从小被人捧着抬着惯了的,除了长辈们需得多上点心,旁人都是自己贴上来奉承都来不及了自是没得他多去表现的理儿,其二则是性子摆在这儿,顶了天了也就是让底下人好生伺候,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或是得了点东西分分赏就已经算是给了不小的脸面了,而之所以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舒兰温柔体恤,当然其中是有着新婚头日和对方的关心让他心中熨帖的缘故,可更多的却是他确实对这个福晋感到打心眼里的满意。

“让你劳心了。”

虽说长幼有序,可在皇家最重要的是尊卑有别,是以,这先说话的并不是身为长嫂的伊尔根觉罗氏,而是太子妃石氏,她长得其实并不算好看,甚至跟模样儿极为出挑的太子站在一起可以说是容貌显得尤为普通,可是浑身却是透着一股自然天成的端庄大气,嘴角含着的笑意也非但不显刻意,还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心生亲近,当年胤禛尚未出宫建府的时候,因着跟太子走得比较亲近舒兰也跟太子妃关系不错,自是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就以示恭敬的垂下了眸子,且还将双手放到身侧做了个行礼的姿势——

“请四阿哥用秤杆挑起喜帕,从此跟福晋万事称心万事如意!”

“夫人有心了。”

“说起来您也知道前些时候宜妃母对咱们颇有些示好,我虽是那会儿有些闹不懂这其中是为了什么,可后来看到八弟妹那一茬儿却也后脚赶着前脚的会过了意,而眼下里宜妃母放着旁人家的都不看只对着董鄂家示好,莫不是越有了计较了吧?九弟一向跟八弟走得亲近,八弟又向来以大哥唯命是从,这样一来,大嫂那儿会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打算?您是知道的,现下不比旁的时候,太子妃和大嫂还有三嫂都有了身孕,牵一便是动全身,咱们是不是有该有什么什么主意才好?”

“你说得确实不错,眼下里也确实是不比旁的时候,长孙的位子暂时空悬,而皇阿玛的封赏又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谁都想多分一杯羹多得一点好,可这些却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爷,我……”

“以往我总是觉得你能干又拿得住事,对这后院乃至于后宫之中的事都尽数的抛给你,我是省了不少心不错,却终究忘记了你才进宫没多久,少不得会在人后觉得操心费心,虽说身在皇家以后总是免不了这一遭,可眼下里你却是不许再这样伤神了,横竖天塌了我总是会给你们娘俩儿顶着,你不顾着自己个儿也得顾忌着孩子不是?”

“我不是……呃?”

舒兰原就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些话往深了琢磨多多少少有些出褶子,就只从妯娌这头切入,一听胤禛头一句话自然只觉得对方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管得太宽有些不悦,便是连忙就想要解释一二,直到听了这后半句才头昏脑涨的慢了好几拍的猛地瞪大了眼睛——

“孩,孩子?”

“我从小在宫里头长大,那些个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孩子的见过不少,你这样迷糊的却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些日子可是食欲不振又全身来得乏力?太医方才说时日虽是尚浅,脉相也有些不明显,却也能断定是喜脉,估摸着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这,这怎么可能?

舒兰下意识的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面上一片呆愣心中却满是震惊,对于这旁的事,李宋二人有孕也好,兄弟妯娌们异动也好,能对后院引起波澜的前朝也好,她虽是心态有所不同比起前一世上心了不少,可或许是因着知道了最后的结局,知道自己等人总归会是赢家,便也只是在心中回忆了个大概,是以,饶是李静琬怀胎生子的年月跟记忆中有着较大的出入,妯娌间的况亦是与当初有些个不同,她也全当是时隔多年说不定是记差了并未太过计较介怀,而眼下里却是不同,她可以对横竖都是输家的后院女人以及兄弟妯娌不那么锱铢必较,也可以对已经历经过的皇后之位不那么看重,甚至对前世本就淡薄的夫妻之亦只是尽力而为,但对于弘晖,却是她重生二世以来唯有的遗憾,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会记错?那么,明明是应该踩着三福晋后脚才怀上的孩子,怎么会提早这么多就来了?

“你不要着急上火,太医虽然说你最近太过伤神有些伤了身,可是只要好生养着决计是不会有什么旁的妨碍的,而兄弟们之间的你来我往自有我来处理,至于妯娌之间我虽是因着避嫌不好沾惹,你却也不必因此太过烦忧,横竖就拿着太医的话做筏子在院子里安养身子便是,毕竟皇家规矩虽大却终究大不过子嗣不是?”

“……嗯,呃?”

“至于额娘那儿,我也一直知道你有些难做,而一直以来你也确实是做得很好,只是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明面上总是不能错了去,可眼下里却是不同,皇玛嬷年纪大了,瞧见这自己寿诞喜上加喜想来原本就存着喜意,回头我再跟太子爷说道说道,你便且将心宽一宽,左右我总是会替你周全的。”

人的心思本就是随着当下的感觉走,多多少少总是会带着点主观,比如眼下里若是说这话是德妃是李静琬,或是舒兰并未有腹中这一张王牌,胤禛再是往好处想也少不得会觉得有些计较,可他因着老爷子的影响十分的看重嫡妻和嫡子,得知这样的喜讯开心所致之下自是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更别说他一直就对舒兰来得满意,并且记得以及感怀对方的好,瞧着方在自己跟前想方设法的宽解自己,转过头却是所有忧虑都往肚里吞,便是只觉得对方不拿自己当外人每一句话都来得掏心又窝心,如此之下,态度不由得柔和再柔和,瞧着舒兰着呆只以为原先的忧思还未消除,竟是一扫往日里多少总有些端着的模样儿,将话说得既直白又熨帖,而舒兰不是没有所觉,只是眼下里却到底没得太多功夫去思忖其他,脑中来来回回的闪过弘晖的音容相貌,略带颤抖着摸着小腹,让她满心满眼之间只回荡着同一句话——

晖儿,你可知道额娘等这一天多久了?你是否因此才这样迫不及待的早早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