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知道的,我额娘虽然走得早,可跟阿玛一向感甚笃,便或是带着怜惜或是本就是女儿,从小比较着紧我,得了皇阿玛的圣旨就想尽了法子给我筹办嫁妆,只怕被人看轻了去,而眼下里又担心我应付不来,特特让夫人和二妹过来陪我说说话,且跟我说说兄弟妯娌们过往的事儿,想叫我心里头有个数,如此,我可不就后脚赶着前脚的琢磨起来了?”

“再者,今日围猎又不光光只有我福晋,大哥这话将三弟妹和四弟妹置于何地?说起来还是大哥向皇阿玛提议立下的彩头,莫不是往年大嫂一人独占鳌头惯了,竟是连自家弟妹都容不得,才惹你来了这么通邪火?”

“这倒是,说起来除了大福晋,你们几个倒都是头一回来。”

“这还用得着您说?奴才早早的便是安排下去了,再有,方才苏公公过来说爷和几位阿哥都被主子爷留在御帐中用膳,说是要商议明个儿大阅的事,便是让您别多等了。”

“可不是?奴才也是纳闷得很,咱们从进宫到现在上上下下的规矩可是没有出过一点错,不说跟远的比,就说其余那些个皇子福晋,除却太子妃外,大福晋向来跟惠妃娘娘面和心不合,三福晋也是将那些个格格小妾挤兑得没地方站,仅仅是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荣妃娘娘才不好说什么,如此,德妃娘娘又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地方?”

“这倒没有。”

“罢了罢了,你向来是个恪守规矩的,你宫里头的人也是谨慎小心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而老四那孩子也确实是在这上头太过于无心了,先前老四媳妇没进门你多帮衬着点也是人之常。”太后本就是个和气的人,见德妃说得诚恳又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摆了摆手,“既然来了就让她仔细说说,没得待会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惠妃姐姐可真是会说话,一句话竟是就将我和老四家的给捧到天上去了,只是拿着我打趣也就算了,孩子们却一个个的都是太后主子和主子爷挑出来,哪个又会比哪个差呢?”

“是不错。”

宋清莲当然知道碧芸这话是什么意思,以前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虽然不可能一个月里日日占到宠爱,却也是机会多得很,而等李静琬进了门院子里的风向一变,她则是显然的落了下乘,眼下里福晋虽是厉害的,可是若是能够引得这二人去鹬蚌相争她便能捡到那渔翁之利,即便不说独占宠爱分薄权势,就说能借着这当口儿再度怀上身孕日后就多了依仗且站稳了脚跟,只是想是想得好,万一出了什么茬子呢?对李静琬她尚且可以耍耍心眼,可是对舒兰她却是没有一点把握,如此,便只见她皱了皱眉——

“福晋谬赞了,奴才哪里……”

“走吧,咱们这便去会会这位嫡福晋,我倒要瞧瞧她有几斤几两重。”

“说起来,您昨个儿虽是喝了醒酒汤,却到底是喝得有点多,怎的也不多睡会儿?眼下可觉着难受?”

“就咱们几个妯娌之间说些体己话又有什么好害臊的,四弟是个重规矩的,你也是个进退有度的,看着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皇阿玛倒是做得一番好姻缘。”看着自己一句话就将舒兰的心思给扭了过来,三福晋拿着帕子捂着嘴笑出了声,“太子妃,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旁的不说,若是真是单论胤禛的心思其实并不算难猜,他虽是皇家阿哥,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可是康熙不缺儿子他便也就不显得稀罕,再加上他既不是嫡又不是长,且养母已逝亲娘不疼,即便太子颇有些照拂德妃也在面子上做得尚可,并没有哪个会在吃用上头给他什么为难,可是十几岁的人总是渴求温暖的时候,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孤单,这般之下,他自是对以后将会与自己互相扶持共同进退的舒兰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而此外,气氛这个东西是讲究相互反应的,若是一个人死命的端着另一个肯定也只能一板一眼的照着规矩走,而其中一个满脸笑意嫣然另一个再是冷僻的性子也会觉得轻松,这也就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理儿,如此,再加上舒兰方才行礼之时举手抬足之间的规矩可谓是行云流水,让那卯足了劲想要挑刺的胤褆都寻不到一点由头,胤禛的心自然就更加畅快……舒兰是个通透的人不错,可是再通透也会读心术,况且她原本就不知道自己来之前那些个皇子之间的事儿,便顶了天只能猜得到前两点,而当然,这会儿也没有给她再自己琢磨出个所以然的时间,胤禛前脚刚走了不久后脚便只见几个盛装女子云贯而入,打头的穿着一身金黄色的礼服,梳得油光亮的鬓之上插着一支让人无法忽视的凤头金簪,不是旁人正是几月前刚刚册封的太子妃,其身后则是跟着大福晋和三福晋,以及几个穿着公主规制礼服的女孩。

“皇阿玛让咱们兄弟过来是给四弟添热闹可不是来添晦气的,你眼下里是连兄友弟恭的道理都不明白了,还是全然不将皇阿玛放在眼里呢?”

“夫人来得挺早,说起来这些日子着实是让你受累了。”

“哦?那倒着实是个知道心疼自家额娘的好孩子。”

李静琬以往那些年一向是关起门来作威作福惯了的,眼下里虽是形势逼人不想因小失大,压着脾气的静心养胎,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出来的话却难免带着点机锋,直听得舒兰心中轻嘲出声,这孕吐本就不是人人都有的孕期反应,而即便有那也是到了第三个月才会显现出来,而这腰身不腰身的就更是有些装腔作势了,看着对方那一如既往纤瘦的身形,舒兰只觉得想不通当年怎么就被这么个人压得几次三番的翻不过身,可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的依旧端得温和——

“皇家内苑里虽然重规矩,也不能随便逾越什么,可你眼下里不同寻常,若想吃什么用什么便叫人来跟我说,还有衣裳紧了就趁着这次多做几件,没的白白的弄得自己不舒服,回头闹得上上下下的都跟着不得好。”

“……是。”

舒兰摆明了这是在敲打李静琬,点明了甭管她有没有孩子是不是母凭子贵,这后院里头当家做主的总是自己,若是聪明的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若要闹腾那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不舒服不得好,李静琬被噎了个全儿,只能低着头称了是,而舒兰的话头却并未就此打住,转头又看向一旁当着布景板的宋清莲——

“伺候额娘虽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本分,可这些日子到底是辛苦你了,人也瞧着清减了不少,刚巧这次去南苑爷打了好些野鹿,回头也叫人拿些鹿茸过去。”

“呃?奴才谢福晋赏。”

宋清莲满心以为之前的事算是把这位嫡福晋给得罪惨了,即便明面上顾忌着脸子不好作却也不会再给她什么好脸色,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才赶忙谢恩,而舒兰虽然不至于出了一趟门就将先前的事尽数给抛到了脑后,却也怕把人逼急了闹出什么更大的篓子,毕竟与其白白的送个空子给人钻,倒不如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安抚一二,横竖院子里头太平了她方才有心思去琢磨旁的不是?

“主子,翊坤宫来人了,说是谢谢主子的皮子,宜妃娘娘瞧着很喜欢。”

“嗯?”

刚将李宋二人打走,舒兰正是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先前南苑里头的事儿,陡然见着李嬷嬷走进来抛下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愣神,这阿哥们出宫围猎回宫拿皮子孝敬各宫长辈本就是惯例,这送出去的东西和得来的回礼也都是照着例子来,并没有什么好特别上心的地方,可扫了一眼手中的礼单之后,她却是不由得略带讶异的挑了挑眉……玉如意,翡翠挂件,红珊瑚头簪,这东西放在宫里倒也算不上多贵重,可一点皮子就换来这么一堆却也太大手笔了吧?

宜妃郭络罗氏在舒兰的印象中是一个颇为聪慧的人,远的不说,就说太后养下胤祺这桩子事,其中固然有胤褆占长胤礽占嫡,胤祉又是荣妃夭折了好些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儿子,胤禛亦是刚出生就被刚没了女儿的孝懿皇后给抱了过去这种种客观因素,但当时宫中却也不独独只有胤祺这么一个阿哥,即便不说身来带着残疾的七阿哥和出身太过卑贱的八阿哥,却还有德妃所出的六阿哥胤祚,然而在这般形之下却是偏偏挑中了胤祺,便可见宜妃是个讨两宫喜欢的,便是后来阵营敌对,舒兰也不得不承认宜妃是个比德妃要好相处得多的人,性子爽利却不多事,得上头青眼却并不恃宠而骄,鲜少与人为难也鲜少刻意拉拢,如此,看着手中的礼单,她不由得眯了眯眼,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宫里头的人做什么事都带着点计较,舒兰自是不会认为这不过是宜妃的心血来潮之举,更别说自己进宫头日对方也不过是按着例子赏东西,压根就没有半点出挑的地儿,便是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眼下里虽然因着都住在宫中,有老爷子在上头盯着,兄弟们和宫妃们的对立并不算十分明显,可是在这权力中心摸爬滚打的谁人也不是什么傻子,早些年的时候,老爷子可谓是得一个阿哥就夭折一个没一个养得活的,到了胤褆出生便是信了民间那套贱养的说头,直接送到了大臣家里,而后脚出生的胤祉也因着荣妃马佳氏夭折的孩子实在太多同样被送到了大臣家里,宫里头便是只剩下了胤礽和胤禛,关系自然来得亲近,而八阿哥胤禩的生身额娘出身实在太过卑微,饶是面容姣好性子温顺得老爷子的喜欢,可老爷子向来重规矩,便是至今还没能爬上一宫主位,只能依附着同住储秀宫的惠妃,而向来与其亲近的胤禟当然也被众人归进了大阿哥党中,如此,于于理于公于私宜妃都没有向自己示好的必要,若不然岂不是等于打自家儿子的脸?嗯?等等!

想到宜妃因着胤祺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后来所出的十一阿哥又夭折,从来都将胤禟看得极为要紧,舒兰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她是重生而来,知道后来的种种变数总是不由得带上了点主观,可是旁人又哪能能够知道这其中的内由?眼下里胤禩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又不算得宠,只能依附着胤褆谋取一席之地的阿哥,而胤褆虽然占着长子的名分,也确实是有一点能耐且有着明相的支持,但太子这会儿的位子还稳当得很且极得康熙的宠爱和重用,这般之下,宜妃又怎么会愿意自家儿子上赶着去跟未来的储君作对?反倒亦趋亦步的跟着胤禩去一条道走到黑?

想到这里,再联系到自温僖贵妃逝世之后,胤俄就因着跟胤禟从小亲近而多得宜妃的照拂,之前在南苑生的事儿十有八九已经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舒兰总算明白宜妃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示好了……原本这回了宫她不好再多做什么动作,省得入了旁人的眼反惹得一身骚,可眼下里却是瞌睡了送枕头,想到胤禟对胤禩的那股子忠心的劲儿,便是后来豁出了性命也从未改变过阵营,舒兰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意。

这接下来可是有戏看了!